沈墨这回是铁了心,要把这“阳谋”玩到底。他亲自去了趟知府衙门,不是去吵架,而是去“汇报工作”。他对着知府和闻讯赶来的潘御史,把自家船队的航线、货物清单、往来账目,摊开得明明白白,甚至还主动提出,欢迎潘大人派“得力干将”随船监督,费用沈家全包,只为“自证清白”,绝无“资敌”之举。
潘御史那张脸,当时就绿了。他本想拿捏沈家,没想到沈墨反手将他一军。派人随船?派谁去?茫茫大海上,是沈家的船队说了算,还是他派去的人说了算?万一出点“意外”,找谁说理去?这他妈是请君入瓮啊!
看着沈墨那一脸“真诚恳切”、“坦荡无私”的表情,潘御史气得牙痒痒,却又抓不住任何把柄,只能打着官腔,说什么“相信沈老板的为人”,“既是误会,查清楚就好”,灰头土脸地把这事按下了。
至于“私募兵马”的指控,沈墨更狠。他直接以“盐业同盟”和“流民安置总会”(他自己刚捣鼓出的名头)的名义,给南京兵部和巡抚衙门上了道洋洋洒洒的“陈情表”。表里痛陈流民之苦,宣扬以工代赈之善,着重说明组建“护卫队”完全是为了维持工地秩序、保护仓储安全,防止流民生变,乃是“为朝廷分忧,保地方安宁”的义举。他还附上了详细的流民名册、护卫队规章制度,以及……一份请求朝廷派员“指导训练”的诚恳邀请。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把潘御史和他背后的人给打懵了。人家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账目清楚,理由正当,态度配合,你再揪着不放,那就是故意找茬,破坏稳定了。在如今清兵压境、朝廷急需江南钱粮稳定的节骨眼上,这个罪名,潘御史可担不起。
“妈的!这沈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滑不溜手了!”潘御史在衙门后堂气得摔了杯子,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差点被棉花里的针扎了手。
钱有财更是吓得几天没敢出门,他感觉沈墨看他的最后那一眼,冷得能冻死人。
府里,苏雨荷得知消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她坐在窗边,听着风铃叮咚,手里缝着小衣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她能感觉到,沈墨回来时,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气散了不少,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舒展了些。
这天夜里,沈墨难得没有熬夜处理公务,早早回了房。苏雨荷正靠在床头看书,烛光映得她侧脸柔和。沈墨洗漱完,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今天折腾了一天,他没闹你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温和。
苏雨荷放下书,笑着摇摇头:“没有,乖着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外面……潘御史那边,算是过去了吗?”
“暂时吧。”沈墨淡淡道,“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虑。不过……”他话锋一转,眉头又微微蹙起,“北边的消息越来越坏了。清兵在京畿附近劫掠,朝廷催促各地钱粮和勤王兵马的文书,一道比一道急。扬州这边,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苏雨荷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沈墨的手无意识地在她腹部轻轻画着圈,眼神却锐利如鹰:“加快速度!必须在朝廷彻底失控,或者乱兵流寇蔓延过来之前,把我们自己的根基打牢!海上的船,家里的粮,暗中的刀,一样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看向苏雨荷,语气郑重:“雨荷,有件事,得让你知道,也得让你帮我把把关。”
苏雨荷坐直了些:“夫君你说。”
“我打算,把一部分最核心的产业和金银,还有……你和父亲,提前转移到南边去。”沈墨压低了声音,“福建那边,郑家的地盘相对安稳,我在那边也置办了些产业和宅子。你先过去,等我在这边把局面稳住,再把你们接回来,或者……就看情况而定。”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跟她交代退路和安排。苏雨荷愣住了,心里瞬间涌上无数情绪——有对他如此信任的感动,有对未知前路的恐惧,更有……浓浓的不舍。
“夫君……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沈墨反手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现在不能走。沈家根基在扬州,那么多依附我们吃饭的人,我不能一走了之。而且,有些布局,必须我在这里才能完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他看着苏雨荷瞬间泛红的眼眶,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柔:“别哭,对身子不好。让你先去,是不想你和孩子有任何闪失。你安顿好了,我在前面,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这近乎直白的情话,让苏雨荷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不是不懂事的女子,知道这是乱世中最好的安排。可明白道理,不代表心不会疼。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我……我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沈墨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收拢手臂,将这个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小女人紧紧圈在怀里。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心中那片因为外界压力而冰封的荒原,仿佛有春水破冰,汩汩流淌。
“好。”他承诺道,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斤。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没有更多的话语,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亲近。
接下来的日子,沈府表面平静,内里却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运转得更加疯狂。大量的金银被秘密装箱,通过不同的渠道,伪装成普通货物,源源不断运往南方。苏雨荷也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自己的嫁妆和细软,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她知道,这是丈夫能给他们母子最稳妥的安排。
然而,就在转移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再次打乱了沈墨的部署。
这天,沈墨正在码头亲自监督一批紧要物资装船,观墨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公子!不好了!咱们……咱们运往福建的第二批金银船,在出了长江口之后……失踪了!”
“什么?!”沈墨瞳孔骤缩,一把抓住观墨的衣领,“说清楚!怎么失踪的?!”
“是……是遇到大风浪失事的?还是……”观墨声音发抖,“还是被人劫了?现在……现在完全联系不上啊!”
那可是几乎占了沈家目前能动用流动资金三成的金银!是他未来布局的重要本钱!
沈墨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强迫自己站稳,脑子飞速转动。
大风浪?最近天气尚可,可能性不大。
被劫?是谁?刘香的残余势力?还是……潘御史那边狗急跳墙?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他猛地想起之前宋思明信中提到,刘香似乎与“某些来自北方的神秘人物”有接触……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如果……如果不是简单的海盗或者官场倾轧,而是有更深层、更强大的势力,已经盯上了他沈家这块肥肉……
那这场危机,就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他看了一眼扬州城的方向,又想到即将南下的苏雨荷,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锐利。
“查!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查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所有转移计划,暂停!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风雨欲来,而这一次,乌云背后隐藏的,可能是更加狰狞的獠牙。沈墨站在码头,望着茫茫江面,第一次感到,前方的迷雾,是如此深沉,如此……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