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鲨岛一战,沈墨以雷霆手段剿灭“浪里蛟”刘香,阵斩赵文斌、王朴,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东南沿海。那些原本还对沈家海上商路心存觊觎或暗中使绊子的势力,顿时噤若寒蝉。谁都看得出,这沈家二公子不仅商业手腕高超,动起真格来更是狠辣果决,背后还有郑家鼎力支持,绝非善茬。沈家船队的海上通道,算是用血与火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路。
处理好松江的后续事宜,将船队修理和货物补充交给沈刚负责,沈墨便带着沈勇沈毅等人,乘快船返回扬州。
一路上,沈墨的心情并不轻松。虽然解决了海上的心腹大患,但沈强的死,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这些都是最早跟着他的沈家子弟,忠心耿耿,折损一个都让他肉疼。乱世之中,可靠的人手比金银更宝贵。
船到扬州码头,已是黄昏。沈墨刚下船,就看到观墨在码头上伸长脖子张望,一见到他,立刻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观墨眼圈红红的,“府里一切都好,就是……就是夫人她,天天对着那块表看时辰,担心得紧。”
沈墨闻言,心中一暖,那股因杀戮和损失带来的戾气消散了不少。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回到沈府,门口的下人见到他,都像是见了主心骨,纷纷行礼问安,脸上的惶恐也褪去了不少。沈墨径直走向内院。
刚进月亮门,就看到苏雨荷站在正屋的廊檐下,身上还是那件素雅的浅碧色衣裙,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怀表,正望着院门方向。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带着一种望眼欲穿的期盼。
看到沈墨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苏雨荷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迎了两步,但又猛地停住,恢复了平日端庄的模样,只是握着怀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夫君……回来了。”她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墨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知道她这些天定然没休息好。他放缓了声音:“嗯,回来了。路上有些耽搁,让你担心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苏雨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轻轻摇了摇头:“夫君平安回来就好。”她注意到沈墨眉宇间残留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散尽的冷厉,很懂事地没有多问海上发生了什么,只是侧身让开:“热水已经备好了,夫君先洗漱解乏吧。我让厨房把饭菜温着。”
这种细腻的体贴,让沈墨感觉格外受用。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海上……事情都解决了,以后会安稳一段时间。”
苏雨荷抬眼看了看他,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洗去一身风尘和血腥气,换上干净的家常衣服,沈墨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饭菜摆在外间的小桌上,都是他平日喜欢的清淡口味。苏雨荷没有一起吃,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给他布菜,偶尔低声说几句家里这几日的琐事,哪家铺子收益不错,哪个管事办事得力,或者父亲(沈万山)身体如何。
没有惊心动魄的权谋算计,没有刀光剑影的生死搏杀,只有温暖的饭菜,昏黄的灯火,和一个轻声细语说着家常的妻子。这种久违的、属于“家”的平淡温馨,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着沈墨因为连番争斗而有些冷硬的心肠。
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还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的妻子,似乎……也挺不错。
吃完饭,下人撤去碗碟。沈墨没有立刻去书房,而是难得地留在内室,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茶。苏雨荷则拿起一件缝了一半的男子衣袍,就着灯光继续做着针线。那是给沈墨做的秋衣。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音,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海上……很凶险吧?”终究,苏雨荷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手下针线不停,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沈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看着跳跃的灯花,简略地说道:“遇到了刘香的埋伏,打了一仗,折了个兄弟,沈强。”
他说得平淡,但苏雨荷拿针的手却微微一颤,针尖刺到了指尖,渗出一粒血珠。她默默将手指含入口中,抬起眼,看向沈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的线条,眼中满是心疼和后怕。
“人没事就好……”她低声道,声音有些闷。
沈墨转过头,正好对上她来不及掩饰的担忧目光。他心中微动,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坐下。
“吓到了?”他声音放缓了些。
苏雨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还是低声道:“有一点。”她放下针线,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沈墨,“夫君,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大事要做,很多风险要担。妾身帮不上大忙,只求夫君……凡事多想想家里,多保重自己。”
灯光下,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带着纯粹的恳切和依赖。
沈墨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手微凉,有些纤细,但很柔软。
苏雨荷身体微微一僵,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沈墨握得更紧。
“放心吧,”沈墨看着她羞红的脸,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我有分寸。这个家,我会守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也是第一次给出如此明确的承诺。
苏雨荷心跳得厉害,低下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像是揣了个小兔子,砰砰乱跳,之前的担忧害怕,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驱散了不少。
就在这屋内气氛渐趋旖旎温馨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沈万山焦急的声音:
“墨儿!墨儿睡下了吗?出大事了!”
刚刚升温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沈墨松开苏雨荷的手,站起身,眉头紧锁。苏雨荷也连忙整理了一下神色,起身站到一旁。
沈万山几乎是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皱巴巴的信,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墨儿!北边……北边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洪承畴……洪承畴在松山……全军覆没了!”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
沈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确切的消息,心头还是巨震!松锦之战,明军最后的主力,就这么完了?!
“消息确实吗?”沈墨声音发沉。
“千真万确!兵部的塘报都下来了!听说……听说洪承畴可能都降了!”沈万山的声音带着哭腔,“朝廷……朝廷这下彻底慌了!听说已经有人在提议迁都……还有,加派饷银的诏令,恐怕不日又要下来了!这次,恐怕比上次更狠啊!”
沈墨接过父亲手中的信,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明军在松山惨败,精锐损失殆尽,辽东防线名存实亡。清军下一步,必然是破关南下!而朝廷在极度恐慌和财政破产的情况下,对江南的掠夺,只会变本加厉!
温暖的室内,瞬间被来自北方的凛冽寒风吹得冰冷刺骨。
沈墨紧紧攥着信纸,指节泛白。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同样发白的苏雨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乱世,真的加速到来了。
之前的种种布局,必须更快,更急!
他看向惊惶无措的父亲,又看了看强自镇定的妻子,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父亲,不必惊慌。”沈墨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我沈墨顶着!”
他转向苏雨荷:“夫人,家里和铺子,还要继续辛苦你。”
苏雨荷看着他在危机面前反而更加挺拔的身影和那双沉着坚定的眼睛,心中的慌乱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她用力点了点头:“夫君放心,家里有我。”
沈墨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对闻讯赶来的沈勇沈毅下令:
“传令下去!所有盐场、工坊,日夜赶工!流民招募,继续扩大!粮仓储备,能收多少收多少!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银子,全部给我动起来!”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扬州,这江南,乃至这天下……要变天了!我们必须抢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