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的余威尚在空气中震颤,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笼罩着紫金山主峰。但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山下,土黄色的浪潮再次涌动。这一次,日军步兵的冲锋显得更加决绝,甚至带着一丝疯狂。他们不再严格保持散兵线,而是以小队、中队为单位,悍不畏死地扑向那些刚刚被重炮蹂躏过的阵地。
“鬼子来了!准备战斗!”
残破的堑壕里,嘶哑的吼声此起彼伏。满身尘土的士兵们从废墟中探出身,将枪架在滚烫的焦土上。阵地上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日军的进攻浪潮猛烈地拍击着守军的防线。机枪的咆哮,步枪的脆响,手榴弹的轰鸣,瞬间将短暂的寂静撕得粉碎。
第二师防守的左翼结合部,压力尤其巨大。这里的工事被炮火摧毁得最为严重,一段关键的侧翼斜坡阵地,在承受了日军一个大队的轮番猛攻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大约一个中队的日军精锐,像楔子一样硬生生打了进来!他们利用残存的弹坑和断壁,迅速巩固立足点,并向两侧扩展,企图将缺口撕得更大,直插第二师防线的软肋!
“指挥官!左翼三号区域失守!鬼子一个中队渗透进来了!周师长那边压力太大,抽不出兵力反击!”通讯兵的声音带着惊慌。
指挥部里气氛骤然紧绷。一个中队渗透进来,如果让他们站稳脚跟,后续鬼子源源不断涌入,整个左翼就有崩溃的危险!
“妈的!”徐锐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瞬间就红了。“指挥官!我带师部警卫营上去!必须把口子堵住!”
崔寒锋心头一紧。警卫营是最后的屏障,也是最具战斗力的预备队之一。“老徐,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徐锐抓起一顶钢扣在头上,抄起一支花机关冲锋枪,眼神决绝,“再不上,等鬼子后续部队跟上来,就全完了!指挥部交给你了!”
他不等崔寒锋再说什么,带着一群同样眼含煞气的警卫营士兵,如同旋风般冲出了指挥部。
崔寒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硝烟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知道徐锐是对的,这是唯一的选择,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左翼的战斗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激烈。冲锋枪的连射声、手榴弹密集的爆炸声、以及双方士兵短兵相接的怒吼和惨嚎,清晰地传了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突然,指挥部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呼喊:“医官!快叫医官!师长……徐师长受伤了!”
崔寒锋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是一片空白地冲了出去。
指挥部外的空地上,几名浑身是血、军装破烂的警卫营士兵,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人。正是徐锐!他胸前的军装已经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额头上还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不断渗出。一支被打变形的花机关还紧紧握在他手里。
“老徐!”崔寒锋扑到担架前,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看着徐锐那张熟悉而此刻毫无血色的脸,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怎么回事?!”他猛地抬头,眼睛赤红地瞪着那几个抬担架的士兵,声音嘶哑。
一个脸上带着硝烟和泪痕的排长哽咽着报告:“我们…我们冲上去的时候,鬼子已经占了一段堑壕。师长带着我们打反冲击,用手榴弹和刺刀把鬼子压了回去…眼看就要把口子堵上了…不知道哪里飞来一颗掷弹筒…就在师长旁边炸了…弹片…弹片打穿了胸口…”
崔寒锋听着,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看着医疗兵手忙脚乱地进行紧急止血,看着徐锐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慌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冷静地面对一切。但此刻,看着这个亦师亦友、从金山卫就跟着自己一路血战过来的部下,因为自己的决策(抽调预备队导致防线薄弱)而生命垂危,他第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慌乱和无力。
如果…如果自己不坚持派第三师二团去支援光华门,左翼的预备队是不是就能更充足?这个缺口是不是就不会被打开?徐锐是不是就不用亲自带队去堵枪眼?
自责、后悔、愤怒……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的指挥,他的自信,差点害死了最得力的臂膀!
“指挥官…指挥官!”旁边参谋的呼喊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崔寒锋猛地惊醒。他看着周围参谋和士兵们带着担忧和一丝慌乱的眼神,看着担架上生命垂危的徐锐,又看了看远处枪炮声愈发激烈的左翼。
不能乱!
我不能再乱了!
徐锐倒下了,如果我这个指挥官再垮掉,那这支部队,这座阵地,就真的完了!
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眼中的慌乱和脆弱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立刻送徐师长去地下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崔寒锋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左翼防线,必须稳住!告诉周海,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把渗透进来的鬼子,给老子一个不剩地挤出去!突击团李毅,派一个连,从侧翼给我敲掉鬼子的后续增援!”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指挥部的运作重新恢复了效率。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抬走的徐锐,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与此同时,光华门。
这里的战斗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紫金山。
城门楼子已经在反复的爆破和炮击中坍塌了大半,教导总队的士兵们依托着残垣断壁和临时垒起的沙包工事,与不断涌来的日军第9师团士兵进行着逐屋逐巷的争夺。尸体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土地,鲜血汇成了涓涓细流。
日军投入了专门用于攻坚的“肉弹”工兵,身上绑着炸药包,嚎叫着冲向守军的火力点,同归于尽。守军的伤亡极大,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生力军如同及时雨般赶到!
正是赵天佑亲自率领的第三师二团!
他们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投入了战斗。
“一营向左,抢占那段断墙!二营向右,堵住街口!三营跟我来,把城门洞子里的鬼子给老子捅出去!”赵天佑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开。
第三师的士兵们如同下山的猛虎,瞬间就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们的装备除了制式的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每个班都多了一支mp28冲锋枪,这在这种近距离的巷战中提供了压倒性的火力优势。“哒哒哒!哒哒哒!”冲锋枪清脆的连射声密集响起,将试图沿着街道冲锋的日军成片扫倒。
每个排加强的掷弹筒,此刻也发挥了巨大作用。“嗵!嗵!”榴弹准确地砸进日军占据的院落和窗口,将里面的敌人炸得人仰马翻。
赵天佑本人更是悍勇,他手持一支花机关冲锋枪,身先士卒,带着三营的士兵直接杀进了光华门城门洞。这里双方士兵纠缠在一起,刺刀见红,怒吼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杀!”赵天佑一个点射撂倒一个挥舞军刀的日军曹长,侧身躲开一把刺来的步枪,枪托顺势狠狠砸在对方的面门上。他身边的士兵们也勇不可挡,冲锋枪、步枪、刺刀、甚至工兵铲,所有能用的武器都向着日军招呼过去。
这股凶悍的生力军加入,瞬间改变了城门洞的力量对比。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打懵了,节节败退,最终被硬生生从刚刚占据的城门洞区域赶了出去!
赵天佑浑身浴血,站在布满尸体的城门洞口,喘着粗气,对着通讯兵吼道:“向指挥官报告!光华门,我们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