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新奇的事物太多了,所以说开阔眼界是必然的。为了让小汤姆的野心更配得上他的天赋,林若常就一直这样教育他。
现在林若常站在陕北那片苍凉而雄浑的黄土高坡上,望着依山开凿的、一排排简陋却充满生机的窑洞时,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是汤姆从没见过的景象。
这里与他熟悉的霍格沃茨城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没有魔法的瑰丽与神秘,只有脚踏实地的坚韧与在绝境中勃发的、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林若常见到了那位被尊称为“教员”的人。
他穿着打补丁的灰布军装,面容清癯,眼神却像能穿透历史迷雾,睿智而坚定。在他身边,围聚着一群同样衣着朴素、却目光灼灼的人。
林若常没有透露自己巫师的的身份,只是以一个海外爱国侨胞的名义,将她在欧洲通过各种渠道,其中不乏一些混淆咒和遗忘咒的“帮助”筹集到的、数量惊人的药品和医疗物资交给了他们。
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她看着地图,听着他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分析着局势,谈论着理想与未来。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远比任何魔法都更强大的力量正在这里孕育——那是属于人民的力量,是能够改天换地的信念。
离开前,在一个无人注意的片刻,林若常走到那位“教员”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
“坚持下去。黑暗终将过去,胜利必定属于我们,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未来的华夏,会站起来,会强盛,会找回她应有的尊严。”
她没有多说,也无法多说。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但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面子工程还是极力忍下。万一被汤姆看出来,他就又要嫌弃她太理想了。
她只是给出了一个近乎预言的肯定。那位“教员”闻言,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思索和一种了然般的沉稳。
教员什么也没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若常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离开了。
她一个人走在乡间黄沙席卷的土路上,通过双面镜,林若常难得地、带着一种近乎肃然的语气对汤姆“说”:
“汤姆,看到了吗?不要小看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人,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但他们手中握着的东西,比许多强大的魔法更有可能改变未来。那是思想的火种,是亿万人的意志。”
“他们,是改写未来之人。”
镜子的另一端,汤姆沉默地“听”着。他无法完全理解那种力量,但他能感受到林若常语气中那份不同寻常的郑重。
这与他之前看到的仇恨与杀戮不同,是另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宏大的东西。
然而,做完这一切,林若常并没有停下脚步。她心中的恨与悲悯并未平息。
有一个地方,有一个时间点,像最深的梦魇,刻在她的灵魂里,让她无法释怀。
她再次启程,这一次的目的地是——金陵。
1939年春日的金陵,这里没有半分春意,只有铅灰色的天空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散不去的硝烟、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这座六朝古都,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林若常行走在断壁残垣之间,脚下是冻结的消不下去血污和瓦砾。耳边是零星枪声、哭泣和侵略者肆意的狂笑。
她仿佛看到了38年堆积如山的尸体,看到了被焚毁的家园,看到了无数双失去神采、只剩下恐惧与麻木的眼睛。
她的心在颤抖,灵魂在怒吼。这里的惨状,比她在曾经的课本和欧洲的报纸上听闻的、想象的,还要惨烈千百倍。
她知道,历史不容轻易更改,巨大的因果反噬足以让任何干涉者灰飞烟灭。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她仍想去干。
她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废墟高点,俯瞰着这座饱受蹂躏的城市。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压制体内那浩瀚如海的魔力。千年积累的力量在她周身涌动,空气中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魔法涟漪,脚下的碎石微微震颤。
这是汤姆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林若常的强大。任何事物在此时的她面前都变得渺小而脆弱,汤姆此刻才认识到她此前的举止是多么温良。
“时间……并非不可撼动的河流……”
她说,她低声吟诵出古老而禁忌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和风险。
她要将魔力强行注入这座城市的时间节点,不是完全逆转,那需要的能量足以瞬间抽干她,并引发无法预料的时间悖论,而是进行一种“覆盖”与“修正”——像用一块巨大的、充满生机的橡皮,去尽力擦除这片土地上最浓重的血污与绝望。
她要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
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宏大,魔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她体内疯狂倾泻而出。
金色的、带着强烈生命气息的魔法光芒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整个金陵城扩散开来。
光芒所过之处,奇迹发生了。
城市的废墟里传来惨烈的哭喊声、求饶声,城市燃起大火又迅速熄灭,火焰焚烧的砖石房屋在被火舌舔舐后恢复如初。
这不是毁灭的复演,这分明是时光的倒流。
这是把林若常搁置在异世界的那个系统赋予给她的一点特权。
一些被困在火海中的人出现,他们发现身边的火焰诡异地减弱、熄灭。
一些奄奄一息的伤者出现,他们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入身体,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无数发生过的暴行,被这股强大的、带着修正意志的魔力强行干预、打断、延缓……
这并非让时间倒流,而是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上,强行植入了大量的“幸存可能”和“干预变数”。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林若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她周身澎湃的魔力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减,那头黑发竟在瞬间透出了几缕刺眼的灰白。她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偻下去,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
施展如此规模、干涉现实与时间的禁忌魔法,对她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负荷,这可不仅仅是魔力的消耗……
当最后一丝魔力光芒如同涟漪般扩散至远方,最终消散在空气中时,林若常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渗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
林若常胸口的双面镜胸针突然破碎,拉文克劳塔楼上的双面镜瞬间变得灰暗。
林若常抬起头,望向虽然依旧满目疮痍,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似乎被冲淡了一些的城市,灰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飘动。
她不知道具体救下了多少人,改变多少既定的悲剧。但她尽力了。
魔力的大量流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她眼中却带着一丝释然。有些事,哪怕只能改变万分之一,也值得付出代价。
她艰难地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没去管那个已经毁掉了的胸针,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然后踉跄着,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之中。
……
双面镜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块比冰还冷的普通玻璃,再也映不出那片遥远而残酷的土地,映不出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又依赖又怨怼的身影。
塔楼里死寂一片,只有汤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他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束缚的心脏。
他死死地盯着那面暗淡的镜子,手指紧紧抠着书架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个总是带着倦怠神情,却能轻易施展高深魔法、随手镇压麻烦、仿佛与时光同寿的监护人……原来也会倒下。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她冷酷杀戮时更加剧烈,更加……致命。
那一刻,汤姆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看似永恒强大的守望者,也会虚弱,也会……受伤,甚至可能……消亡。
一种比得知她离开时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一直以来,“离别”对他而言,是一种被动的、带着背叛意味的抛弃。他愤怒,他不甘,他发誓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阻止任何离别。
可此刻,看着镜中那显而易见的、因为过度消耗而濒临极限的虚弱,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原来,离别不仅仅源于“选择”,更可能源于……“失去”。
强大如她,也会在某种宏大的、他所不能完全理解的事物面前,变得如此脆弱,如此……易碎。
这个他未曾深思过的问题,此刻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砸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起伍氏孤儿院那些模糊的、关于亲生父母“消失”的记忆,那时他太小,只有一种被遗弃的空洞。而林若常的离开,则点燃了他的愤怒和掌控欲。
可现在,这种可能因为“失去”而导致的、彻底的、无可挽回的离别,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战栗。
我们一定要面对离别吗?
于是,天真的孩童第一次向梅林发问。
可是我根本不想面对离别。
可怜的小汤姆已经被亲生父母抛弃过一次了,这次他宁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个突兀的、带着极端自私和依恋的念头冒出来,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
可这确实是他内心最真实、最卑劣的呐喊——他无法承受再次被抛下。
但这可能吗?
酸涩地灼烧着他的眼眶,他倔强地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想哭,林若常说过,他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是未来的强者,他怎么能……
可是,那种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恐惧和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
感受过爱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接受爱的消失?
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源于生命本身的无力感。
他意识到,无论他变得多强大,有些东西,比如时间,比如生命的脆弱,比如那些宏大到个人力量难以抗衡的洪流……可能永远无法被他完全掌控。
离别,或许是生命注定的旋律之一。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带来绵长而深刻的痛苦。
他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晨曦微光透过高窗,吝啬地洒进这间冰冷的塔楼。
他依然渴望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但这力量的目的,似乎悄然发生了偏移。
他伸手,轻轻触碰那面再也无法映出她身影的镜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
“我会好好长大。”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重复着她曾经的叮嘱,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会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即使无法阻止所有离别,也能在面对它时,拥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无助地恐惧和颤抖。
强大到,足以与你并肩,无论面对的是仇恨、战争,还是时间本身。
天,彻底亮了。
汤姆·里德尔起身离开,他的背影在霍格沃茨清晨的微光中,似乎一夜之间,褪去了几分青涩的尖锐,多了几分沉默的、必须学会承受的重量。
离别是所有人的必修课。
而他,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刚触摸到爱的孩子就要开始被迫预习这最艰难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