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来村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等田埂上的积雪能没过脚踝时,春天又踩着融雪的泥泞回来了。日子像东河的水,悄没声息地流着,靳长安跟着虎子这群人混的日子,也从秋混到了夏,又从冬混到了第二年的春。
他和虎子的关系越来越近,近到虎子喊一声 “喝酒”,他能立马放下手里的木工刨子;近到虎子说 “去赌两把”,他能把卖床头柜的钱全揣上就走。白天的木工活成了应付,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不刨一块木头,全靠之前攒下的钱混日子。珍珠劝过几次,换来的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摔门而去,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再劝,只把心思守着三个孩子,日子过成了一潭死水。
这年夏天,东河的水涨得正好,岸边的芦苇长得齐腰高,成了村里男人钓鱼的好地方。一天清晨,虎子拍着靳长安的院门喊:“长安,去不去东河钓鱼?听说最近河里的鲤鱼肥得很!”
靳长安正躺在炕上赖床,一听 “钓鱼”,又想起能和虎子他们凑在一起喝酒吹牛,立马爬起来,连脸都没洗,揣上家里的旧鱼竿就跟着走了。
东河边已经聚了几个钓鱼的村民,芦苇丛里的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凉丝丝的。靳长安跟着虎子找了个树荫下的位置,把鱼饵挂上钩,甩进河里。他钓鱼的手艺还是跟靳老汉学的,小时候常跟着爹来东河,只是后来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就再也没碰过鱼竿。
鱼漂在水面上轻轻晃着,虎子他们在旁边闲聊,说的还是矿上的姑娘、县城的赌局。靳长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睛却盯着鱼漂 —— 他突然想钓上条大鱼,也好在虎子面前显显本事。
太阳升到头顶时,旁边的人陆续钓上几条小鲫鱼,只有靳长安的鱼漂没动静。他正有些不耐烦,鱼漂突然往下一沉,紧接着鱼竿被拽得弯成了弓!“有鱼!大的!” 靳长安喊了一声,赶紧握紧鱼竿,往回拽。
鱼在水里挣扎,力道大得很,靳长安的胳膊都在抖,虎子他们也围过来帮忙,几个人折腾了半天,才把一条两斤多的鲤鱼拽上岸。鲤鱼在地上蹦跳着,鳞片闪着银光,虎子拍着靳长安的肩膀笑:“行啊长安!这鱼够咱们哥几个吃一顿了!”
靳长安看着手里的鲤鱼,心里的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 这可是他钓上来的大鱼,得好好显摆显摆。他当即拍板:“今晚去我家,我给哥几个炖鱼吃!”
虎子他们一听,立马应下来,钓上来的小鲫鱼也都归了靳长安,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神来村走。
回到家时,珍珠正在院子里给小雪松洗尿布。看到靳长安领着一群人回来,手里还拎着鱼,她皱了皱眉 —— 她知道,今晚这家里又不得安生了。
“珍珠!赶紧把炕收拾出来,让我哥们坐着!” 靳长安把鱼往厨房的案板上一扔,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我今晚给哥几个炖鱼,你把柴火劈了,再烧点热水!”
珍珠没说话,默默地把尿布晾好,进屋收拾炕。她把团团和圆圆的衣服叠好放在柜子里,又把炕上的杂物挪到一边,铺上干净的褥子 —— 这褥子是她上个月刚拆洗过的,没想到就要被一群外人坐。
靳长安倒也勤快,从厨房找出围裙系上,开始处理鱼。他刮鱼鳞、开膛、去内脏,动作还算熟练 —— 小时候跟着靳老汉学过做鱼,只是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没主动给珍珠和孩子们做过一顿。
虎子他们坐在炕上,开始玩升级斗地主,扑克牌摔在炕桌上 “啪啪” 响,嘴里还时不时喊着 “炸了!”“出!”,吵得院子里鸡飞狗跳。
厨房里,靳长安忙得热火朝天。他把大鲤鱼切成块,用料酒腌了,又起锅烧油,放了葱姜蒜爆香,做了道红烧鲤鱼;小鲫鱼则熬了汤,奶白色的汤里飘着葱花,闻着倒也香。他还从柜子里找出之前买的花生米、酱黄瓜,又炒了盘土豆丝,摆了满满一桌子。
傍晚时分,菜都做好了。靳长安把菜端到炕上的小桌上,又拿出一瓶散装白酒,给虎子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自己也满上,招呼道:“哥几个,吃!别客气!”
虎子他们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夸:“长安,你这手艺可以啊!比饭馆里的还好吃!”
靳长安听了,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拿起酒杯跟他们碰:“好吃就多吃点,酒管够!”
酒过三巡,几个人的脸都红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开始还聊钓鱼的事,后来就开始说荤话,什么 “矿上的姑娘浪得很”“上次去县城的歌厅找了个妞”,露骨的话一句接一句,完全没顾及用大衣柜隔出来的里屋,正在哄孩子的珍珠。
团团和圆圆被吵得不敢出来,缩在里屋的炕角,小雪松也被吓得时不时哭两声。珍珠一边哄小雪松,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心里的火气一点点往上冒。
这时,靳长安端着空酒杯,朝着里屋喊:“珍珠!出来给我哥们倒酒!再把烟拿出来,给我哥们散烟!”
珍珠没动 —— 小雪松刚睡着,团团和圆圆又害怕,她走不开。
“听见没?叫你呢!” 靳长安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火气。
珍珠没办法,只能轻轻把小雪松放在炕上,盖好被子,又嘱咐团团看好妹妹,才走出里屋。她拿起酒壶,给虎子他们的酒杯倒满,又从靳长安的口袋里掏出烟,一根根递给他们。
“再去炒盘土豆丝!这菜不够吃了!” 靳长安又指挥道,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珍珠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她看着满桌子的空盘子,又想起里屋的孩子,皱着眉说:“你自己有手有脚的不会做吗?我得看孩子,忙不过来。”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虎子他们手里的筷子都停了,眼神齐刷刷地看向靳长安。
靳长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 不是羞的,是怒的。他觉得珍珠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顶撞他,是不给自己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艹尼玛的臭女人!敢跟老子顶嘴?” 他 “啪” 地把酒杯摔在桌上,酒洒了一地,“这家里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老子让你做事,你还敢推三阻四!”
珍珠没搭理他,转身就想回里屋 —— 她不想跟醉鬼吵架,更不想在孩子面前吵架。
可她这一转身,更激怒了靳长安。他觉得珍珠这是无视他,觉得兄弟们都在看他的笑话,觉得自己连个女人都治不住。“你给我站住!” 他大吼一声,猛地站起来,一把掀翻了炕上的小桌。
“哗啦” 一声,没吃完的红烧鲤鱼、熬好的鲫鱼汤,还有盘子、碗,全摔在了地上。鱼汤顺着炕沿流下来,在水泥地上积成一滩,油腻腻的;盘子碎了一地,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虎子他们赶紧站起来,想拉靳长安:“兄弟,算了算了,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家和万事兴!”
“滚!别管老子的事!” 靳长安一把推开虎子,眼睛通红地朝着珍珠冲过去。他一把揪住珍珠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拽,然后抬起脚,朝着她的身上狠狠踢了下去。“让你顶嘴!让你不给老子面子!我打死你这个臭女人!”
珍珠被拽得头发生疼,摔倒在满是鱼汤和瓷片的地上,瓷片扎进了她的胳膊,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想反抗,可靳长安的力气太大,她只能蜷缩着身体,任由他踢打。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虎子他们想上前拉,可靳长安像疯了一样,谁拉就打谁。几个人见状,也没了劝的心思,悻悻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悄悄溜了 —— 他们可不想惹上麻烦。
里屋的团团和圆圆听到动静,吓得大哭起来,小雪松也被吵醒,跟着哭。李秀兰从中间窑跑出来,看到眼前的惨状,赶紧冲进里屋,把三个孩子抱到自己屋里,关上门,任凭外面怎么吵,也不敢再出来 —— 她怕靳长安连她一起打。
靳长安还在不停地踢打着珍珠,嘴里的脏话一句接一句。珍珠的衣服被鱼汤浸透,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已经没了力气反抗,只能小声地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就在这时,靳老汉从外面拉活回来。他刚进院子,就看到满地的狼藉和正在打人的靳长安,气得浑身发抖。他冲进厨房,拿起灶台上的铁盆子,朝着靳长安的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嘭” 的一声,铁盆子砸在靳长安的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靳长安疼得 “哎哟” 一声,捂着脸后退了两步,打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个畜生!你要打死她吗?” 靳老汉指着靳长安,气得说不出话,“她是你媳妇!是三个孩子的妈!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靳长安捂着脸,看着靳老汉愤怒的脸,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珍珠,酒劲一下子醒了大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 他看到珍珠胳膊上的血,看到满地的碎盘子和鱼汤,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害怕。
靳老汉没再理他,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珍珠扶起来:“珍珠,你怎么样?没事吧?”
珍珠靠在靳老汉的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哽咽:“爹…… 我疼……”
“爹带你去看医生,咱们去看医生……” 靳老汉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他扶着珍珠,一步步往院外走,路过靳长安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等着!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靳长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心里满是混乱和后悔。他知道,这次,他又闯大祸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地上的碎盘子、鱼汤,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和血腥味。里屋传来孩子们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慢慢蹲下身,看着地上的血迹,突然用手捂住脸,小声地哭了起来 ——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这个家,还能不能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