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皮书与算盘
沈墨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她是被院子里压抑的争吵声吵醒的。声音不大，但那股子愤懑和不解，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这是大儿子沈国梁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权威感，“妈昨天那话你们也听到了？什么白皮书，什么KpI！这肯定是病糊涂了，说的胡话！”
“大哥，我看不像。”沈秀娟的声音尖细，带着精明的算计，“妈昨天那眼神，清亮得很！我看啊，她是心里门儿清，故意拿话敲打咱们呢！怕不是听了谁的挑唆？”
“挑唆？谁能挑唆吗？”沈国栋嘟囔着，“租西厢房那个小苏？一个毛头小子，妈能听他的？”
“不管听谁的，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沈国梁下了结论，“等妈醒了，我们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沈家成什么了？笑话！”
沈墨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说道？正好，她也需要正式发布她的“一号文件”。
她慢吞吞地起身，穿衣，洗漱。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威严。当她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时，争吵声立刻消失了。
阳光正好，洒在院子中央那棵老石榴树上，斑驳陆离。三个子女或站或坐，看到她出来，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妈，您醒了？感觉好点没？”沈秀娟最先换上笑脸，迎了上来，试图搀扶她。
沈墨轻轻拂开她的手，走到院中那张磨得发亮的石桌旁，在专属她的藤椅上坐下。她没看任何人，只是眯着眼，享受着阳光，仿佛昨天那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最终还是沈国梁沉不住气，干咳两声，开口道：“妈，关于您昨天说的……那个什么白皮书……”
“哦，那个啊。”沈墨仿佛才想起来，慢悠悠地从宽大的衣袖里（她今早特意换上的这件衣服口袋深）摸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张是让小苏昨晚帮忙用学校计算机房打印机弄出来的，还带着淡淡的墨粉味。
“小苏帮忙打印了三份，你们一人一份，先看看。”她把纸放在石桌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沈秀娟手最快，一把抢过一份。沈国梁和沈国栋也迟疑着各自拿了一份。
纸张展开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标题是加粗的宋体：《沈家房产权益与绩效分配白皮书（V1.0 试行版）》。
下面分列几条核心条款：
一、 总则： 为构建和谐、公平、高效之沈家新秩序，特制定本办法。本办法之最终解释权，归沈墨（母亲）所有。
二、 贡献积分体系：
1. 基础贡献： 日常照料（做饭、洗衣、打扫母亲居室）、陪同就医等，按次\/按时长积分。标准详见附件一。
2. 专项贡献： 修缮房屋、处理紧急家庭事务、为家庭创收（需经审核）等，按难度和效果给予高额积分。
3. 精神文明贡献： 家庭和睦、邻里好评、获得外部荣誉等，给予额外奖励积分。
三、 负积分（扣分项）：
1. 损害家庭资产： 包括但不限于损坏家中物品（按价值扣分）、未经允许动用家庭共有财产。
2. 引发家庭矛盾： 吵架、斗殴、散布不利于家庭团结的言论。
3. 消极怠工： 对分配的家庭任务无故推诿、完成质量低下。
四、 权益分配：
1. 家庭现有现金资产、未来可能产生的收益（如租金、拆迁补偿等，若有时），其分配额度将与个人累计贡献积分直接挂钩。
2. 日常生活费发放，将参考上月绩效完成情况。
3. 积分每月公示，接受监督。连续三月负积分者，暂停其部分或全部权益。
沈秀娟看得最快，脸也白得最快。她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妈！这……这‘未经允许动用家庭共有财产’是什么意思？还有这‘散布不利于家庭团结的言论’？您这是要给我们定罪吗？”
沈墨端起小苏一早给她泡好温在旁边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温水，不急不缓：“这叫风险管控，秀娟。提前明确规则，避免日后扯皮。这在企业管理里，很常见。”
沈国梁的手指捏着那几张纸，微微发抖。他不是气愤，更多的是一种荒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这白皮书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根本不像一个糊涂老人能写出来的！
“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家务事，弄得跟单位考核一样，这……这不像个家啊。”
“哦？”沈墨抬眼看他，“国梁，你觉得，之前那种面和心不和，各自打着小算盘，恨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榨干分掉的日子，就像个家了？”
沈国梁被问得哑口无言。
一直没说话的沈国栋，哭丧着脸，指着条款问他最关心的事：“妈，这……这社区义工两百小时，也太……我哪有那时间啊！”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沈墨用一句他完全听不懂，但感觉很有道理的话堵了回去，“而且，国栋，这是为你自己挣生活费，不是为我。你的劳动，直接决定了你的收入。这很公平。”
“公平什么呀！”沈秀娟终于爆发了，把那张纸拍在石桌上，“妈！我是您女儿！不是您手下的兵！您弄这些条条框框，是要寒了我们做儿女的心啊！”
“心？”沈墨放下搪瓷缸，目光第一次锐利地直视着沈秀娟，“秀娟，你昨天哭着说你端屎端尿的时候，心里算的不是亲情账，是功劳簿，等着现在兑换成真金白银。跟我讲心？你先问问你自己，你的心，值多少积分？”
沈秀娟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凉，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太太的眼神，太毒了！好像能直接看穿她心底最隐秘的算计。
院子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
沈墨看着面前三张神色各异的脸——愤怒、震惊、惶恐、不甘——她知道，这把火，算是点着了。
她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晒太阳的样子，下达了作为“cEo”的第一个正式指令：
“试行版，周期一个月。这一个月，你们的表现，将决定下一版白皮书的修订方向。”
“现在，各自回去，好好研读。散会。”
这一次，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沈国梁铁青着脸，捏着那几张纸，转身就走。沈秀娟狠狠地瞪了沈墨一眼，跺脚跟上。沈国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耷拉着脑袋，也慢吞吞地挪回了自己屋。
沈墨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管理革命的第一枪，已经打响。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绩效争夺战了。
她有点期待，这些“禽兽”子孙，会如何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