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下来。
沈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官道上，鞋底早已被烂泥糊满，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腰间的布囊被他用草绳缠了三圈，紧贴着皮肉，那点若有若无的异香被汗水和泥土的气息掩盖，倒让他安心了些。
离开芦苇荡后，他没敢走大路，沿着水边的荒滩绕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这条通往南方的官道。此刻月上中天，清辉洒在路面的水洼里，泛着碎银似的光，两侧的树林黑黢黢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
沈滑的心一直悬着。黑风谷的人会不会追来？那暗中的黑影又是谁？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他，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左手悄悄攥着一块尖锐的石片——这是他从河滩上捡的，是目前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肚子饿得咕咕叫，早上揣的半块麦饼早就吃完了，串好的鱼干也在刚才的混乱中遗失。饥饿感像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腿也开始发软。他咬着牙，心里给自己打气：沈滑啊沈滑，这点苦都受不住，还想修仙？当年爹娘刚走时，你三天没吃东西，不也熬过来了？
正想着，前方的官道拐角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粗鲁的笑骂。
沈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躲进旁边的树林。可马蹄声来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几道人影就出现在月色下——是四个骑着劣马的汉子，穿着短打，腰间挎着刀，瞧着像是附近山头的匪盗。
“大哥，你说这鬼天气，能有肥羊路过吗？”一个三角眼的汉子勒住马，往四周瞅了瞅，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被称作大哥的络腮胡“啐”了一口：“急什么？这官道是往南去的必经之路，那些想往南边仙山碰运气的蠢货，手里多少都带点盘缠。等截上一个，够咱们弟兄快活好几天了！”
沈滑的心沉了下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现在又累又饿，别说对付四个持刀的匪盗，恐怕连跑都跑不快。
他屏住呼吸，缩在路边的灌木丛后，只盼着这些人快点离开。
可事与愿违，那络腮胡的目光扫过来，正好落在他露出的衣角上。
“嗯？那里有个人！”络腮胡眼睛一亮，拍马走了过来。
其余三人也立刻围了上来，四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沈滑，像看一只落网的猎物。
沈滑知道躲不过去了，索性站了出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几位好汉，小的只是个过路的穷小子，身上……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他故意佝偻着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瘦小、更无害，同时飞快地观察着四人。络腮胡是头，三角眼看起来最急躁，另外两个一个左脸有疤，一个瘸着腿，似乎都不是什么善茬。
“穷小子？”三角眼嗤笑一声，翻身下马，一把揪住沈滑的衣领，“穷小子会走这条道？我看你是想往南边的仙山去求仙吧？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宝贝？”
他的手劲极大，沈滑的脖子被勒得生疼，呼吸都困难了。
“真没有……真没有啊……”沈滑咳嗽着，眼睛却瞟向络腮胡腰间的刀——那刀鞘看着有些旧，但刀刃隐隐发亮，应该是把好刀。
络腮胡慢悠悠地下马，走到沈滑面前，打量了他几眼：“搜搜他。”
左脸有疤的汉子立刻上前，伸手就往沈滑怀里摸。
沈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布囊就在腰间，一旦被搜出来……他不敢想后果。
就在那汉子的手快要碰到布囊时，沈滑忽然“哎哟”一声，身体猛地一歪，像是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顺势往三角眼那边倒去。
三角眼骂了句“废物”，伸手去推他。
就在这一瞬间，沈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右手攥着的石片快如闪电，狠狠往三角眼的手腕上划去！
“嗤啦”一声，皮肉被划破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啊！”三角眼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腕后退了几步，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小杂种，敢动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
络腮胡反应最快，怒喝一声：“找死！”说着就拔出了腰间的刀，朝着沈滑砍来。
刀风带着寒意，直逼面门！
沈滑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绝对躲不开这一刀，索性猛地矮身，双手抱住络腮胡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掀！
络腮胡没想到这半大孩子敢反抗，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无赖招数，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的刀也飞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水洼里。
左脸有疤和瘸腿汉子见状，立刻拔刀冲了上来。
沈滑哪敢恋战，转身就往树林里跑。他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刻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跑得飞快，专往树木密集的地方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络腮胡从地上爬起来，又气又怒，捡起三角眼的刀就追。
四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
沈滑在前面左躲右闪，树枝划破了他的胳膊和脸颊，火辣辣地疼。他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自己迟早会被追上。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一棵歪脖子树，树干上有个不小的树洞，足够藏下一个人。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他脚下猛地变向，朝着歪脖子树跑去，快到树前时，故意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看起来像是体力不支。
追在最前面的三角眼以为他跑不动了，狞笑着扑上来：“小杂种，看你往哪跑！”
就在他快要抓住沈滑的瞬间，沈滑忽然一个翻滚，躲到了树后，同时用尽全力将旁边一块松动的石头往树洞里一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
三角眼的注意力立刻被树洞吸引，伸手就往里面摸：“什么东西？”
紧随其后的络腮胡也凑了过来：“找到了？”
就在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树洞上时，沈滑猛地从树后冲出，推开挡在前面的瘸腿汉子，头也不回地朝着树林深处狂奔。
“不好！这小子耍诈！”络腮胡反应过来，怒吼一声，可等他追出去时，沈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里。
“大哥，怎么办？”三角眼捂着受伤的手腕，气急败坏地问。
络腮胡盯着黑漆漆的树林，又看了看那个树洞，眼神闪烁：“这小子刚才故意把东西藏进树洞，肯定有古怪。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再追不迟！”
……
沈滑一口气跑出了几里地，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追赶声，才瘫倒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真是险到了极点。若不是急中生智，用一块石头引开了那些匪盗的注意力，恐怕现在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布囊，还在。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可紧接着，一股更深的不安涌上心头。
那些匪盗发现树洞里什么都没有，肯定还会追上来。而且，黑风谷的人说不定也在附近……
此地不宜久留。
沈滑挣扎着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南方走去。月色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韧劲。
只是他没注意到，在他离开后不久，那棵歪脖子树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兜帽下的目光落在树洞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