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旋涡的撕扯感并未持续太久,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牧辰便感觉脚下一实,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一股混杂着焦煳、血腥、某种腐败气息以及一丝澹澹妖气的刺鼻味道,瞬间涌入鼻腔,取代了遗迹中那精纯的能量气息。耳边不再是地脉的低沉律动,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呜咽声,如同亡魂的哭泣。
牧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刚刚获得强大力量、心志已坚如磐石的他,身躯依旧忍不住剧烈一震,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猛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焦土,瓦砾,残垣。
这里曾是他熟悉的出云宗山门广场,此刻却只剩下满目疮痍。巨大的青石板碎裂翻起,被烈焰灼烧成漆黑的颜色。曾经巍峨的讲经坛、藏经阁,如今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垂死巨人伸向苍穹的手臂。随处可见战斗留下的深坑,坑底积着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血渍。一些残破的、沾染着暗红血污的出云宗弟子服饰碎片,挂在尖锐的断木上,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几件断裂、失去灵光的法器,半掩在瓦砾之中,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惨烈。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沉重。靴子踩在灰尽和碎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他看到了一面几乎被噼成两半的宗门牌匾,上面“出云”二字只剩下残缺的笔画,凄凉地斜插在废墟里。
幻境中看到的惨状,此刻无比真实、无比残酷地呈现在眼前。
“师尊……”牧辰走到广场中央,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掌印,边缘还残留着狂暴的元气波动和一丝冰寒的死寂气息。他能想象出,那位将他引入门墙、悉心教导的云鹤师尊,就是在这里,为了守护宗门,燃尽了自己。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云溪带着泪痕的决绝脸庞,战云飞浴血奋战的怒吼,赵强、孙小海且战且退的身影……他们都还活着吗?他们在哪里?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死死压制住了,将这怒火压缩、凝练,化作眼底最深沉的寒冰。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人失去理智。他需要的是力量,是情报,是复仇的计划!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空气,此刻却让他更加清醒。他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仔细感知着这片废墟。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不,不对!
在距离广场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偏殿残骸阴影下,他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生命气息!这气息隐藏得极好,若非他精神力因《星辰淬体诀》和突破而暴涨,根本无法察觉。
而且,这气息给他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牧辰眼神一凝,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出现在那处偏殿残骸之后。
阴影中,一个浑身覆盖着灰尘与焦黑痕迹,几乎与瓦砾融为一体的人影,正蜷缩在那里。他呼吸微弱到了极点,心跳缓慢,如同冬眠的动物。但当牧辰靠近的瞬间,那人影猛地一颤,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骤然睁开,手中一把涂抹了黑灰、毫无反光的匕首,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刺向牧辰的咽喉!
快!准!狠!完全是军中一击毙命的打法!
牧辰心中一动,不闪不避,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地夹住了那致命的匕首锋刃。
“锵!”
金铁交鸣之声细微却清脆。
那人影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就接下了自己蓄势已久的偷袭,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勐地发力想要抽回匕首,却发现匕首如同焊在了对方指间,纹丝不动!
他当机立断,立刻松手,身形向后暴退,同时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显然还有后手。
“老耿。”
一个平静中压抑着无数情绪的声音,止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暴退的身影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的牧辰。尽管牧辰的气质、身形乃至眼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感觉变得更加高大、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但那熟悉的轮廓,那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感觉,不会错!
“班……班副?”耿磊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颤抖。他脸上的伪装灰尘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那张因长期潜伏、营养不良而显得消瘦黝黑,却依旧带着军人坚毅线条的脸庞。
“是我。”牧辰松开了手指,那把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耿磊这副模样,心中又是一痛。可以想象,耿磊在这片废墟中潜伏了多久,经历了何等的煎熬与危险。
确认了身份,耿磊眼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跨前一步,紧紧抱住牧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班副!你……你终于回来了!”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耿磊像是要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所有恐惧、绝望、悲伤都宣泄出来,但军人的纪律让他强行忍住,只是用力抹了把脸,快速而低沉地说道:“宗门……没了!云鹤长老他们……都战死了!那天器墨宗的铁疙瘩,还有十万莽山的妖族崽子们一起打上头阵,后来……后来巫苗宗那帮玩虫放毒的王八蛋也突然出现,用了很多阴损的毒蛊,我们根本挡不住……”
“巫苗宗是新加入的?”牧辰捕捉到这个信息,眼神更冷。
“没错!根据我后来搜集的情报和醉云居传来的消息,巫苗宗是在战事最激烈时突然介入,目标很明确,就是配合器墨宗和妖族,要彻底覆灭我们!”耿磊肯定道。
“云溪、云飞、强子、小海他们呢?”牧辰打断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散了,都打散了!”耿磊语速极快,“云飞兄弟伤得很重,被几个师弟拼死拖着往西边莽山方向去了,生死不知。强子和小海好像往南边突围了,混乱中我看不真切。云溪姑娘……”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她为了护着几个药堂的小弟子,被巫苗宗一道古怪的灰气打中,我最后看到她被冲散的方向,也是往南……”
南方!
牧辰眼中寒光一闪。他抓住重点:“南方?醉云居那边有什么线索?”
耿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张皱巴巴、染着血污的粗糙皮纸,以及一枚小巧的玉简。
“班副,我潜伏期间,冒险联系过出云城和南方几个分店的自己人。综合所有情报,器墨宗、妖族和巫苗宗的主力在攻破宗门,掠夺了大部分资源后,已经向北回撤,似乎有更大的图谋。出云城这次倒没有参战,只是说因为没有出云宗庇护,彻底投靠了器墨宗。现在南方靠近十万莽山边缘的这一片区域,反而成了权力真空,乱成一锅粥。”
他先指向皮纸上南侧的几个标记。
“这些是我自己侦察和拦截敌方零星人员得到的信息。黑水寨,突然壮大,寨主拳风刚猛。流风帮,首领身法灵动。”
然后,他恭敬地递上那枚玉简:“这是醉云居动用情报网,耗费不小代价才汇总来的更确切消息,请班副过目。”
牧辰接过玉简,神识沉入。
玉简内的信息更为详实:
黑水寨寨主,疑似体修,半月前现身,以一双铁拳连挑周边三个匪窝,性情暴烈,特征与赵强高度吻合。
流风帮帮主,行踪诡秘,善使短刃,身法如鬼魅,专劫掠落单修士,其战斗风格极似孙小海。
药仙谷,位于南部混乱区域边缘,约一月前出现,谷主为一蒙面女子,医术不凡但行事莫测,救治伤者亦驱使毒虫,疑是云溪为隐藏身份、不得已而为之,或在此过程中另有奇遇。醉云居一名外围探员曾远远见过其背影,感觉与云溪姑娘有七分相似。
另有一条未经证实的传闻,岭南城附近似乎有小白活动的踪迹,引起过小范围骚动,但很快平息。
线索虽然依旧需要验证,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牧辰紧紧握着玉简,将每一个信息都刻入脑海。他体内的血液,因为找到了明确的目标而重新开始灼热地流淌。
宗门已毁,兄弟离散。
但火种未灭,希望犹存!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刀。
“班副,”耿磊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有一事……我后来几次潜入,在……在后山断崖下,找到了云鹤师尊的……残躯。敌人手段酷烈,师尊他……遗体不全。我已将他老人家秘密安葬在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听松崖下,那里暂时还算完好。”
牧辰身躯猛地一颤,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翻涌的悲恸强行压下。
“带我去。”
听松崖,位于宗门后山,相对偏僻,此刻竟奇迹般地未被战火完全波及,几棵古松依旧顽强挺立。
一座新垒的土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未经凋琢的青石立在坟头,上面用匕首刻着“云鹤之墓”。
牧辰走到坟前,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师尊,弟子牧辰,回来了。”
“您放心,出云宗不会亡。您的血仇,宗门的恨,弟子铭记于心。”
“终有一日,我会让器墨宗、巫苗宗、十万莽山妖族……所有参与此事者,血债血偿!”
“请您,安息!”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冰冷的杀机。每一个字,都仿佛誓言,烙印在这片寂静的山崖上。
祭拜完毕,牧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师尊的安息之地和这片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废墟。
“耿磊。”
“到!”
“收拾一下。我们,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