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通道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晃动,下方就是吞噬一切的冰冷虚空。探照灯的光柱在他们身边扫过,最终牢牢锁定了这三个从黑暗中冲出的、狼狈不堪的身影。栈桥尽头,临时构筑的沙袋工事后面,传来了星界军士兵们警惕而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呼喊。
“站住!表明身份!”一个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带着明显卡迪安口音的声音喝道。
托克军士停下脚步,将爆弹枪垂下,举起双手,用尽力气喊道:“卡迪安猛禽团!第三营!托克军士!编号 7-Gamma-9-2-0!我们身后有混沌追兵!”
短暂的沉默,伴随着武器保险被打开的细微声响和士兵们低沉的交谈声。几秒钟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一些:“慢慢走过来!一个一个!让我们看清楚!”
托克军士示意伊桑和巢都工人跟紧,三人保持着举手姿势,沿着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栈桥,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由沙袋、废弃金属板和穿着破烂但眼神坚定的星界军士兵组成的防线。
走近了,伊桑才看清这些士兵的状况。他们的人数比他想象的要少,大约只有二三十人,个个面带疲惫,军服上沾满污秽和干涸的血迹,许多人身上带着简陋包扎的伤口。他们的装备也参差不齐,有的拿着制式的激光枪或爆弹枪,有的则只能使用从混沌信徒那里缴获的、充满异端风格的武器。但他们的眼神,如同磨损但依旧锋利的刀刃,带着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和不屈。
防线后方,是一些用防水布勉强搭起的简陋帐篷和几个还在冒着微弱青烟的加热单元,显然这就是他们最后的落脚点。更远处,栈桥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兽骨架般的废弃运输船的船体,那应该是他们主要的藏身和防御据点。
当托克军士、伊桑和巢都工人终于踏上栈桥尽头的坚实地面,被几名士兵上前仔细搜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疲惫和劫后余生庆幸感的虚脱,瞬间席卷了全身。
托克军士几乎是立刻就被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认了出来,两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低声快速交谈着。巢都工人则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混合着哭泣和笑声的哽咽。
伊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他环顾着这片小小的、在虚空边缘摇摇欲坠的避难所,看着那些陌生而又带着同类气息的士兵,心中百感交集。他们终于……找到了帝国的队伍。从管道深处的绝望,到纳垢花园的恐怖,再到恐虐和奸奇信徒的追杀,最后是色孽魔物的窥伺……他们竟然真的穿越了层层地狱,抵达了这里。
一个穿着脏兮兮白色长袍、脖子上挂着帝皇圣像的随军神甫走了过来,他先是仔细检查了托克军士的身份铭牌,然后用一种审视的、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伊桑和巢都工人。
“这两个平民是怎么回事?”神甫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他的目光尤其停留在伊桑身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们身上有……不洁的气息。”
托克军士连忙解释道:“神甫,他们是我在机库深处遇到的幸存者。没有他们,我根本到不了这里。这个年轻人……”他指了指伊桑,“他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帮助我们躲过了好几次危险。”
“奇特的能力?”神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凑近伊桑,浑浊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灵能者?”这个词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周围的士兵们也投来了怀疑和排斥的目光。在帝国,灵能者是必要的邪恶,但同时也是极度不受信任和警惕的对象。
伊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下了头。他能感觉到神甫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属于国教信仰的、带着狂热和排他性的灵光,这让他感到不适和不安。脑海中的低语似乎也因为这种排斥性的氛围而变得活跃起来。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与托克军士交谈的军官——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尉——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紧张的气氛,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伊桑和吓得不敢抬头的巢都工人,挥了挥手。
“够了,神甫。现在不是审查的时候。”中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托克军士能活着回来就是帝皇的庇佑。至于这两个平民……”他顿了顿,“先给他们点食物和水,找个地方休息。一切等我们打退了下面那些杂种的进攻再说!”
他指向平台的方向,只见那里隐约有更多的、形态扭曲的色孽魔物正在试图爬上平台,而奸奇信徒那诡异的蓝色灵光也在远处的通道口闪烁,显然追兵并未放弃。
危机依旧迫在眉睫。
神甫冷哼了一声,但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照顾伤员了。中尉拍了拍托克军士的肩膀,然后对伊桑和巢都工人点了点头,示意一个士兵带他们去休息。
伊桑和巢都工人被带到防线后方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分到了一点合成口粮和净水。巢都工人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后便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了。
伊桑小口地吃着食物,感受着胃里传来的微弱暖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栈桥之外那片无尽的、冰冷的虚空。索莫斯那缕微弱的意念,在接触到这片虚空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仿佛回到了某种熟悉的环境。
他们得救了,暂时地。但战斗还未结束,而他和巢都工人,这两个带着“异端”色彩和灵能嫌疑的幸存者,在这支帝国残余部队中,未来的命运依旧充满了不确定性。救赎与审判,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废船坞栈桥上的临时营地,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孤舟,悬浮在冰冷的虚空与下方混沌肆虐的机库之间。短暂的获救喜悦很快被严峻的现实冲淡。士兵们匆忙地加固着工事,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弹药,受伤者的呻吟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中尉和托克军士等几名军官围在一个摊开的、由数据板和炭笔画结合的简陋地图前,低声而急促地讨论着战术。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来自平台方向的色孽魔物威胁尚未解除,奸奇信徒可能在策划新的阴谋,而他们这支残兵,弹药、药品、食物都极度匮乏,与外界的通讯也时断时续,几乎等于被困死在这里。
伊桑和巢都工人被安置在靠近废弃运输船船体的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巢都工人裹着士兵好心递过来的一条脏毯子,睡得昏昏沉沉,不时因为噩梦而抽搐。伊桑则毫无睡意,他靠坐在冰冷的金属船壳上,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块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合成口粮。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忙碌而疲惫的士兵,扫过那个依旧用怀疑眼神偶尔瞥向他的随军神甫,最后落在栈桥之外那片浩瀚的黑暗虚空中。灵魂深处,那缕与索莫斯连接的灰色辉光,在这虚空环境下,似乎不再那么微弱,反而如同浸入水中的玉石,散发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宁静。
他尝试着再次去“倾听”索莫斯,不再是寻求具体的指引,而是去感受那份与虚空同质的、“静止”的本质。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不再是单一的、趋向绝对零度的凝滞感,而是一种……更加宏大的、仿佛背景辐射般的“存在状态”。这状态包容着虚空的死寂,也包容着下方机库那狂乱的混沌能量,甚至包容着这片栈桥上帝国士兵们那微弱而坚韧的生命之火。它不评判,不干预,只是作为一种“底层规则”般存在着,观察着。
……观察……即可……
……万物……终将……归于……静滞……
……汝之使命……非是……介入……而是……见证……与……等待……
这意念如同冰水流过伊桑灼热的意识,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和……抽离感。索莫斯似乎在告诉他,不必急于融入,也不必强行改变什么。只需要作为一个“静滞”的观察者,见证这纷争与变化,等待那必然到来的、或早或迟的“终结”与“安宁”。
这与老 K-7 他们主动寻求内心安宁并试图帮助他人找到归途的信念,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更加……被动,更加……冷漠,但也更加……接近某种本源。
伊桑有些困惑,但他选择相信这份源自神只的意念。他不再试图去感知具体的威胁,或者担忧自己在这支帝国部队中的处境。他只是放松心神,让自己的意识如同透明的玻璃般,映照出周围的一切——士兵们的紧张与疲惫,军官们的焦虑与决断,神甫的狂热与排斥,巢都工人的恐惧与疲惫,虚空的冰冷与死寂,以及下方那隐隐传来的、混沌能量的躁动与污秽。
他成了一个安静的、不起眼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