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别忘了他的寒凉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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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带着雷王星特有的清冽,穿透高耸的菱形窗映照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空气里漂浮着微尘,在光束中无声旋舞,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雷蛰穿过这道道光柱,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一排排镶嵌着黄铜铭牌的深色橡木书架从地面拔地而起,密密麻麻排列着难以计数的典籍,直至没入刻着浮雕的穹顶阴影之中,散发着混合着古老纸张、油墨、尘埃本身的独特气息。
他沿着螺旋上升的楼梯,一层层向上。紫色长发束在背后,发尾的冰蓝在微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空气异常安静,只有他轻浅的呼吸和靴底偶尔踏在阶梯上细微的响声。
然而,在这片寂静中,并非只有他一人。
一只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近乎透明的蝴蝶,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像无意间闯入的无辜生灵,轻盈地停落在某个书架顶端的雕花上,翅膀是无比夺目的石青蓝,偶尔在光下晃动会流转出光晕,未发出丝毫声响,只为博取某人目光而有恃无恐的张扬。
当雷蛰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籍时,它便无声滑翔,落在他侧前方另一本书脊的阴影里。
雷蛰的指尖在一本厚重的书册上微顿。目光没有偏移,但眼角的余光早已锁定了那抹幽蓝。
【又是它。】
他终究没有点破,只是在那蝴蝶又一次悄然变换位置时,状似无意地抬眸,朝它停驻的方向投去极淡的一瞥。目光平静,无波无澜。
他此行目的明确:寻找最新的星际航线图以及各星球的详述资料。雷震大伯允诺的外访行程近在眼前,带雷伊去看机械花海的承诺,他不想敷衍。毕竟是自己倔强又体贴的妹妹,值得哥哥最好的准备。
手指拂过书脊,目光在浩瀚的书海中逡巡。
《哈格星生态与工业报告》、《守望星遗迹考古新探》、《星域通商航道年鉴》……雷蛰精准地抽取出目标书籍,动作间牵扯到左手未完全愈合的筋骨,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凝滞,微微蹙起眉心转瞬松开,快的像是错觉。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太敏感,总觉得自从逐渐康复后,他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更敏锐了……
整理好了必要的书本,雷蛰准备离开这一区域,书架顶端一本格格不入的书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本相当陈旧的童话绘本,硬壳封面烫金的花纹已磨损模糊,边缘卷起,与周围严谨的学术着作和政治档案显得极不协调。
【《童话集》?】
雷蛰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按分类索引,它绝不该出现在历史地理区才是。
雷蛰踮起脚尖,将这本“迷路”的书取了下来。一股更浓郁的旧书特有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他随手翻开几张泛黄脆弱的书页,几幅色彩黯淡却笔触稚拙的插画映入眼帘——骑着星鲸的孩子,漂浮在糖果云上的城堡。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他也想不出家里谁会喜欢看这样的书。
正当雷蛰准备合上书页顺带将它放回儿童读物区时,一张轻薄的、泛着岁月黄渍的纸片,如同被惊扰的枯叶蝶,无声地从书页间滑落,飘摇着,最终落在深紫色的地毯上。
雷蛰的目光被牵引着落下。
照片?
他弯腰将之拾起,一张老式的感光照片,边缘已经微微泛白卷曲。照片上是三个并肩而立的孩童,背景似乎是王宫花园的喷泉。
雷蛰审视的目光在看清那三道人影后一愣。
左边那个男孩,笑容灿烂得几乎要溢出相框,眉宇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飞扬,是少年时期的雷震。右边那个,站姿挺拔,笑容含蓄内敛,带着一丝不苟的雏形,是少年雷霆。
而站在两人中间,被他们簇拥着的,是一个同样拥有标志性深紫色长发和紫色眼眸的小女孩。看起来比身侧两名男孩小一两岁,笑容明媚而纯粹,眼神清澈如同王城初融的雪水,毫无阴霾。她亲昵地挽着两个男孩的手臂,姿态自然。(以防万一我提醒一下这是卡米尔的母亲)
雷蛰从未见过她。父亲雷霆和大伯雷震,也从未在任何场合、任何话语中,提及过这样一位拥有王室血脉的女孩。
一丝异样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这并非简单的遗忘,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抹去。照片中三人亲密无间的姿态,与这名字在家族中的彻底消失,形成了强烈反差。
他将照片小心地夹回书页,合上那本《童话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它走向了图书室的管理员。简单的询问后,他得知这本书是近期整理旧书库时偶然发现的,还没来得及重新分类归档。雷蛰点点头,将书交给管理员,请其归置到正确的区域。
但他的心思,已完全被那张老照片占据。
【他需要答案。】
雷蛰离开了图书室,脚步转向了宫廷导师们授课和办公的区域,他记得其中几位导师曾指导过大伯和父亲。
石青色的蝴蝶寸步不离地跟上离开的少年。
他先拜访了教授雷王星史的克劳德教授。老教授正在伏案研究一卷古星图残片,听到雷蛰关于“家族旧事”的询问,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愕,随即是深沉的无奈。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浑浊的眼睛避开雷蛰探究的目光,含糊其辞:“殿下,王室血脉……枝繁叶茂,旁支众多,有些陈年旧事……实在不足为道,也……不宜深究。” 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愿触碰禁忌的回避。
“好吧,谢谢您。”雷蛰颔首后离开。
接着是罗兰,这位将优雅刻进骨子里的礼仪大师,在看到雷蛰用终端投射出的照片影像时,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银白眉毛猛地一跳,他端起骨瓷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几滴琥珀色的茶水溅落在洁白的桌布上。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长长地、带着无尽惋惜地叹了口气,用一方丝帕仔细擦拭着溅出的茶渍,低声道:“殿下,往事如烟,有些尘埃……就让它安息吧。知晓,有时并非幸事。” 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太多不为人知的重量。
【都不愿意提起么……】雷蛰愈发困惑,但抱着探查到底的心思,他敲响了索菲亚女爵办公室的门。
这位以犀利毒舌着称的女爵,此刻正对着光屏上一份外交辞令草案皱眉。听完雷蛰的来意,并再次看到那张照片后,她锐利的目光在雷蛰脸上停留了数秒,似乎在评估着什么。不同于前两位的讳莫如深,女爵的红唇勾起一个略带嘲讽又无比直白的弧度。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指尖点了点光屏上那个紫发女孩的影像,“是她啊。雷……,算了。她是你父亲和你大伯的表妹,血缘上……算是你姑母?曾经的王室成员。”
“曾经?”雷蛰捕捉到关键,微微睁大的双眸与女爵含笑的眼神对视。
“对,曾经。”女爵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高背椅中,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被王室除名,驱逐出境了。具体原因?哈、一堆狗屁倒灶、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真正的原因……”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雷蛰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无非是触犯了某些‘神圣不可侵犯’的铁律,成了长老议会那群老古董眼中‘不合时宜’的存在。她的存在本身,对某些人来说,就是一种‘错误’。”
她没有再具体说明是什么铁律,但话语中的指向性已足够明显——长老议会,以及他们所维护的某种“纯净”。
雷蛰明白了。导师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名字,以及她存在过的痕迹,在雷王星王室内部,是一个被刻意尘封、不愿提及的污点。继续追问具体原因,只会让这些关心他的师长们为难。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坦诚,女爵阁下。”雷蛰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将那张照片的影像从终端删除,不再多言,礼貌地告辞。
索菲亚女爵看着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抿了一口,低声自语:“……倔强的皇子殿下啊。嗯?”
她看到一抹蓝色幽影紧跟着雷蛰飞出门外。
“哪儿来的‘小尾巴’……”她脑海里刚划过提醒皇子殿下的念头又被飞快打消了。
皇子殿下是谁、是能从【雷暴深渊】活着回来并带回数十颗元力源的存在……
能让如此显眼的“眼睛”跟着还肆无忌惮,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不过纵容罢了。
雷蛰再次回到图书室时,已近正午。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方才的信息,也打算继续之前未完成的资料查阅。
光线已从晨间的清冽转为午时的明亮温暖,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他走向之前选书的区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儿童读物区——那本《童话集》已被管理员放回了原位,安静地躺在书架上,仿佛从未离开,也从未夹藏过一个被遗忘女孩的影像。
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时,眼角余光瞥见阅览区靠窗的丝绒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雷伊。
她显然刚结束上午的元力训练,换下了作战服,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紫色常服,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正低头看着一本厚重的军事理论书,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静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俏,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仿佛她并非在阅读,只是在消磨等待的时光。那份在雷蛰面前刻意收敛的锐利气场,在不设防的独处时刻展露无遗。
脚步声惊动了雷伊。
她抬起头,看清来人,脸上那种拒人千里的漠然仿佛冰雪消融,阳光破云。所有的冷俏疏离如潮水般退去,脸上瞬间绽放出纯粹而璀璨的惊喜,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眼底深处那抹令人心悸的沉郁被瞬间点亮,只剩下纯粹的依赖和找到目标的欢欣。
“哥哥!”
她轻盈地跳下沙发,像只归巢的雏鸟,几步就奔到雷蛰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双臂,极其自然地环抱住了雷蛰的腰,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微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胸膛上。
雷蛰被她扑过来的力道带得微微一晃,体内紊乱的元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激得一阵翻腾,带来更清晰的刺痛。然而少年垂敛的精致眉眼只是温和的展露一丝笑意,很快稳住身形,回拥住少女。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女身体散发出的蓬勃热意,那是高强度训练后残留的热度,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与他自身的冰冷虚弱形成鲜明对比。
“我听玛利亚莎说哥哥早上来过又出去了,”雷伊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点撒娇的鼻音,“猜哥哥肯定会回来查资料,就在这里等了。”
她抬起头,赪紫色的眼眸望着雷蛰,随即眉头微蹙,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热量驱散他身上的寒意,“感觉哥哥又瘦了……腰好细。”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忧虑。
雷蛰低头看着妹妹关切的脸庞,那因训练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额角未干的汗珠,还有眼底那份纯粹的依赖和担忧。心底那一丝因照片和导师态度带来的沉郁,以及身体的不适,似乎都被这份温暖抚慰些许。
【她也在很努力地成长啊……为了她的目标。】
雷蛰想起她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想起她面对复杂战略图时的专注眼神。
这份努力,值得他的宽容。
他抬起那只相对活动自如的左手,轻轻落在雷伊的发顶,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动作带着习惯性的温和与宠溺。
“抱歉小伊,我之前有事情处理。”他应了一声,声音略显低哑,却含着笑意,“等饿了么,一起去吃午餐吧,记得叫上布伦达一起。”
将脸深深埋在他腰腹的雷伊,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弧度,盛满了狡黠和愿望达成的满足。
【她当然知道哥哥刚才去做了什么——那只幽蓝的“眼睛”已将一切忠实地转达给了她。】
她也看到了哥哥投向“蝴蝶”的那一瞥。哥哥知道是她,但没有点破,没有斥责,甚至……默许了这种如影随形的窥探。
“好,”雷伊立刻扬起唇角,松开环抱,转而挽住雷蛰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碰疼了他哪里。她仰着的面庞上,是只有在独处时才有的灿烂笑容:“我知道厨房今天准备了哥哥喜欢的。”
兄妹俩的身影并肩走出被书海与阳光填满的图书室,将那些尘封的剪影、讳莫如深的往事以及体内无声的痛楚,暂时留在了身后静谧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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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试探过。
在这份纵容的驱使下,在雷蛰沉睡或专注于其他事务时,她不止一次地尝试让第二只、甚至第三只同样精巧的“眼睛”融入这片空间。
结果无一例外。
她的哥哥甚至不需要睁眼,不需要明显的动作。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周遭环境绝对掌控下的精准——
能轻而易举摧毁每一次尝试。
哪怕他的身体还带着深渊留下的沉重创伤,元力源深处还在消化着狂暴的元力,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敏锐和力量,依旧如同沉睡的巨龙,不容任何过界的窥探惊扰。
哥哥的纵容是有底线的。那底线清晰而冷酷,如同他眼底偶尔掠过的寒芒。
【只可以一只,明白吗,小伊。】
她仿佛又看见每只蝴蝶失联前传递回的画面:
雷蛰昳丽精致的面容下的一抹浅笑。
所以,这一只是被他默许存在的“眼睛”,也仅此而已。
这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因拥抱而滚烫的心脏,带来隐秘的痛楚,以及对这来之不易的“默许”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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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做法是否是错的?
如果是错的,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扼杀在摇篮里……
而是给予我一缕宽容。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