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力公证的日子,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天天临近。
雷蛰表面依旧维持着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与沉静。他按时进行元力控制训练,一丝不苟地研读老师布置的课业,甚至在教导雷伊体术时也耐心依旧。紫罗兰色的长发束得整整齐齐,蓝紫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愈是临近公证、那双眼瞳愈像一潭封冻的寒泉,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然而,这份平静的表现未能完全安抚身边最亲近的人。
雷霆亲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眉宇间凝结的忧虑如同化不开的寒冰。他检查雷蛰元力控制练习的次数明显增多,每一次都异常严格,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皮肉,确认那冰系元力是否被牢牢锁死在血脉深处。训练结束后,他总会沉默地拍拍雷蛰的肩膀,力道沉重,留下简短的叮嘱:“蛰儿,记住——只展现雷系之力。凝神,静气。”
雷皇雷震豪迈的笑容下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再只是拉着雷蛰讲述星海征战的趣闻,更多时候,他会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侄子,语重心长:“蛰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大伯和你父亲都在,天塌不下来的!你就当是走个过场,让那些老家伙开开眼!” 话虽如此,他宽厚手掌落在雷蛰肩头的温度,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的力量。
雷伊则是最坚定的支持者。
四岁的小少女努力挺直脊背,赪紫色的眼眸里永远盛着对兄长毫无保留的信任。
“哥哥是最厉害的,那些长老肯定会被哥哥的实力惊得说不出话。”
她总是这样说,甚至模仿着雷蛰平日教导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哥哥你别紧张,就像平时教我时使用元力那样就好了!”
她努力表现得成熟可靠,试图用自己稚嫩的方式分担兄长的压力。但雷蛰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瞳,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妹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被她极力隐藏的紧张——是她面对未知的、酝酿着的风暴时本能的警惕。
每当这时,雷蛰会轻轻揉揉她的发顶,常年冰凉的指尖拂过她发间的十字星发卡——他们前往神殿接受神谕时他为她凝结的发饰,现在还不时用元力进行重铸设计。
他的声线清冷却蕴藏着温柔的坚定,是对家人专属的包容:“嗯,哥哥知道。”
这份来自妹妹的、带着稚嫩却无比真挚的信任,像微弱的烛火,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一圈温暖的涟漪,却也让他肩头的责任感更加沉重。他不能失败、不能让这双充满信任的眼睛蒙上失望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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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证前夜,皇宫笼罩在一种无形的沉寂之中。
雷蛰如同往常一样,将熟睡的雷狮小心地安顿在自己寝殿的大床上。小家伙睡得香甜,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着雷蛰的一缕发梢,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雷蛰替他掖好被角,才在另一侧躺下。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将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用来压制冰系元力的精神领域里,然而,睡意如同狡猾的藤蔓,终究将他缠绕着拖入深渊。
这一次,等待他的不是平静的黑暗,而是扭曲狰狞的梦魇——
雷蛰睁开眼,恍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混沌里。
「母亲……?」
王妃苍白的面容在雾气中浮现,站在他的对面。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哀伤与不解,声音缥缈如同叹息:“蛰儿……为什么?为什么要遵守那个承诺?它太沉重了…它毁了你……”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滚落,每一滴都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雷蛰的心脏。他想开口,喉咙却被无形的手堵住,只能徒劳地看着母亲的身影在泪水中崩溃消散。
场景骤然切换——
他站在冰冷空旷的长老议会庭中央,十三道黑袍身影遮天蔽日,如同索命的石碑将他锁在中间。雷蛰释放出元力,涌现的却不是金紫雷光、惨白刺骨的冰裹挟阴冷的寒气铺展开来,雷蛰惨白了脸。
四周响起无数窃窃私语,就像蛇群摩擦鳞片发出的嘶嘶声:
“看啊,果然是异类!”
“玷污了雷王星的血脉!”
“他不配为王族!”
他惶恐地看向高台。父亲雷霆紧抿的着嘴唇,转身离开时眼底深沉的失望;一向乐观的大伯紧握权杖、指节发白的隐忍。
“不、我不是……”
他的辩解是如此苍白无力,淹没在嘈杂的嗡嗡声里,天旋地转。
民众的议论声浪越来越大,充满了鄙夷和排斥。原本沉甸甸压在肩头的期待,瞬间化作了无数冰冷的箭矢,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踉跄后退,却撞上了两个身影。是雷伊和雷狮。
他们长大了,雷伊挑染的冰蓝发束耀眼夺目,十字星耳坠随着她的转身冰冷闪烁;雷狮身姿挺拔,桀骜不驯——可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却如同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充满了不耐、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哥哥?”雷伊的声音冰冷而嘲讽,“雷蛰,你又在做梦么?”雷狮更是直接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他们并肩而行,离他越来越远,走向一片他无法触及的光明。
“不……我不是……故意……” 下意识地,雷蛰挽留着,无声的呐喊在胸腔里炸开,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那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缓慢、沉重、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压垮的痛楚。他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虚无。那被至亲之人彻底抛弃的绝望和冰冷,比任何元力反噬都要痛苦。
“呃——”
雷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搁浅的鱼类垂死前的挣扎。冷汗浸湿了单薄的睡衣,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残留的、真实的钝痛。
寝殿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窗外,永夜城的星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夜还很深。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小小的雷狮依旧睡得香甜,胖乎乎的小脸在朦胧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恬静,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小嘴微微张着,发出细微的鼾声。他的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雷蛰的枕边。
梦里,那个长大后的雷狮,那冷漠不耐的眼神,像淬毒的冰锥,随着回想再次刺痛了雷蛰的心。
他迟疑地、近乎颤抖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雷狮温热、柔软的脸颊。那真实的、带着奶香味的温热触感,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刺骨的心田,驱散着噩梦残留的绝望。
「还好……只是梦……他还在这里,还是那个依赖着自己的弟弟。」
雷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轻轻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永夜城璀璨的星河瞬间涌入眼帘,清冷而遥远。玻璃窗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紫罗兰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蓝紫色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褪尽的惊悸与脆弱,头顶仿佛还压着那顶尚未得到的、却已重如千钧的冠冕。
他凝视着玻璃中那个显得有些陌生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那些只是梦。」
他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重复着,仿佛在加固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母亲的眼泪是梦,失败的耻辱是梦,弟妹的背离……更是梦。」
我必须成功。为了父亲,为了大伯,为了小伊……也为了布伦达。守护他们,守护雷王星,这是我对母亲的承诺。
那些……只是梦,而已。
加深的决心再次垒起坚墙,沉静重新覆盖了眼底的波澜。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混乱的影像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随即利落转身,走回床边,为熟睡的雷狮掖好被角,轻轻躺下闭上眼,。
他并不试图入睡,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这场决定命运的公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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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缕象征性的晨光照亮王城最高处观星塔的尖顶,雷蛰已站在镜前穿戴整齐。
深紫色的礼服一丝不苟,紫罗兰长发束在脑后,冰蓝的耳坠折射着淡漠的光。他看着镜中倒影,神色平静。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梦魇从未发生,只有眼底深处比往日更深的墨色,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他推开门,走向等候在外的父亲雷霆。
“我准备好了,父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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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梦魇,只会是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