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
雷蛰缓慢撑开双眼，大梦初醒后紧接着是极度的疲惫和恍惚。浅蓝色流体在视网膜上晕染出雾状光斑，朦胧的光影好似浮梦。
他眼睑轻颤，鸦羽扫过营养液，唇齿微启溢出细碎的气泡，像梦里见过的破碎项链，朝穹顶浮升去。身后连接的导管还在运作，注入的药剂在皮肤下游走，得益于麻痹效果，他感觉不到伤口异物游走躯体的痛苦，只有绵延不断的酥麻感挥之不去。
【连肺里都是这些流体……】
雷蛰在心底喃喃，他胸腔的每次起伏不带任何气体的进出，这样的感觉很微妙。他尝试蜷缩手指，却发现连最轻微的颤动都需要对抗千钧重力。
“生命体征恢复至阈值，准备断开神经接驳器。”
隔着培养皿的弧形玻璃，电子音像是从深海传来的鲸鸣。雷蛰的瞳孔缓缓聚焦，是从深邃星云般流转的紫倒映着研究员们穿梭的身影——那些雪白防护服上跳动着冰蓝色数据流，仿佛行走的活体显示屏。
“元力波动值稳定在临界区，冰系元力占比67.3%……”
“陛下要求优先执行第三阶段的元力掌控训练……”
断断续续的对话碎片随着零星的气泡破裂声渗入耳膜。
【冰系元力，是说我么……占比过高了……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从未使用过，甚至连征兆也没有。】
毫无疑问、自从那场诡异的、预知般的梦找上自己，他的身上发生了无法预料的变化。尽管梦的内容绝大多数他已无法记起，但在那些纷乱的记忆冲刷洗礼后，他也不能再把自己当做孩子看待了。
那他是谁呢，是意识重组的重生，还是只是被莫虚有的未来寄宿的宿体？
除了「雷蛰」这个名字，他还有哪里和曾经的自己相同？
雷蛰的指尖无意识抽搐，缠绕在腕部的生物监测线突然绷直，这个细微的波动被七号监控探头捕捉，警报器亮起幽蓝呼吸灯。
“哦？他醒了。”
安度因的镜片折射着培养皿的冷光，手指在全息键盘上敲出解除休眠的指令。
随着淡蓝色液体缓慢抽离，雷蛰的耳膜承受着压强变化的轰鸣，双腿刚触及培养皿舱座瞬间，无力酸软的组织难以撑起他的重量，雷蛰踉跄几步单膝触地，稚嫩精巧的面容毫无惊诧之色，哪怕明白自己身处冰冷机械环绕的陌生境地，也一声不吭地借助舱壁站了起来，略长的发丝湿漉贴服于雷蛰消瘦些许的面庞、苍白无暇，安度因却惊诧于他不同寻常的…漠然，能面不改色的伸手，将身后的导管一一拔出。
“您刚苏醒，身体里还残留着镇静剂，身体感觉无力很正常，很快就会恢复了。”
眼前是现阶段最为珍贵的实验体，安度因自然而然接过了照顾（欺瞒）他的职责。
他走上前，按动开关，舱门向两侧打开，他接过副手递来的纯白实验服递给雷蛰。“身上这一套还是湿透的，换一套吧，免得着凉。”
那双眼眸望向他，让安度因不自觉地上扬了唇角。现在看来还不是非常明显，但随着元力的交织混合，这个孩子的虹膜将在一定程度上发生变化。
如果他没记错，初见照片时，这位皇子的双瞳还是纯粹的紫，像紫罗兰中点缀了星云般的晶质欧泊。
而现在，纯洁的宝石被丝缕的蓝纹混淆。
“哼，冰系元力者会感冒吗？”雷蛰没有动作，也没接过递到他眼前的单薄衣物。
“哎呀，看来雷蛰殿下对自己的异常也心知肚明。”其他的研究员不敢分心观察这里，尽管他们一向不苟言笑的首席难得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在说话。
雷蛰看着男人蹲下身，戴着手套揉了揉他的脑袋：“身为雷王星的皇子元力却不纯洁，如果被你们的长老议会知道，不光你会被驱逐出皇室，连同你愿望的实现都会变得很渺茫。”
“父亲的要求是什么？”
雷蛰面色不改，平静的询问。
他的心智变得不像小孩，难道血脉的变异还附带了别的效果吗？安度因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探究心，依旧耐着性子回答。
“他的要求是剔除您的冰系元力，开发雷系元力源，在这里接受元力的稳定和进阶训练直到五岁。”
男人微微上扬唇角，镜片后狭长的眼眸眯起，与温和语气相悖的是字里行间夹杂的误导劝诱：“您的父亲雷霆希望您在这里得到完整的元力‘净化’和开发，雷蛰殿下，您不会让自己的父亲失望的，对吗？”
“这样的威胁毫无作用。”雷蛰垂眸，抓过眼前男人递呈的衣服：“只要结果是我需要的，我会接受你们的安排，例如，刚刚你们提到的，第三阶段训练方案。”
看着眼前的年幼却过分沉静的皇子，安度因不禁喜上眉梢：“您能理解再好不过。”在雷蛰苏醒之前，他可暗自为怎么让雷蛰接受训练而苦恼。
利落的换上衣服，雷蛰将黏于脸庞的发丝挽至耳后，没有丝毫处在他人视线注视下的羞愤，举止克制颇有雷霆亲王的影子。
未等安度因出声他开口询问：“什么时候开始。”
“不听听训练计划吗殿下？”
“我想尽早摆脱注射稳定剂的流程。”离开培养皿里大量稳定剂的介入，蛰伏的两种元力隐隐有苏醒的趋势。
他能感觉到从那元力源蔓延开来的冷意，像蛇群缠绕着游向四肢百骸。
“那就现在开始吧。”安度因起身，语气恢复冷漠，向副手下达指示：“带皇子殿下去训练室更换训练服，通知他的老师准备授课。”
副手颔首，来到雷蛰旁边。
“请吧，雷蛰殿下。”
“等一下，”雷蛰整理衣冠的手一顿，不是对着助手，而是正要离开的安度因。
“还有什么吩咐，雷蛰殿下？”
安度因弯下腰身，却听到稚嫩的嗓音问了个他没预想的问题。
“父亲让我来这儿接受这些的代价是什么？”
“我们陛下与雷震陛下关系莫逆，这是应该的。”
“……”
雷蛰的眼神铮铮看着他，恍惚间安度因以为直面了一位宠辱不惊的君主。
“是吗，那才说明代价很大啊。”
没有提问了。皇子恢复了沉默，他扯了扯副手的衣摆，让他带路。
「代价当然很大，但不是出自雷霆亲王啊，小殿下。」
安度因将目光从远去的小小身影上收回，扶了扶眼镜。
“你们的任务都完成了？”
视线如毒蛇环顾一圈，哪儿有之前堪比清风拂面的温和。
隐隐约约打探的目光消失殆尽，所有研究员埋首于工作，掷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