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初冬了。”墨白指了指窗外,现在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如果是七月份,天早就亮了。
“这是你现在的自媒体账号。”墨白在手机上拨弄了一下,随后递给了赵雅儿。
最新的一条作品,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舞蹈的视频。而是一场葬礼。
沉痛悼念赵雅儿。
视频的标题几个红色的大字,显得那么的陌生。她习惯性的看了一下观看人数和点赞量。
比她最火的视频还要高十倍。
她的内心十分复杂,有慌乱,有紧张,有恐惧。
手指颤抖的点开了视频。
画面的质量很高。
随着进度条缓缓的移动,她看到了一群人,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
她认出了他们。
她的父亲,即使他的头发突然变成了花白。
她的母亲,正倒在父亲的怀中哭泣。
她的闺蜜,拿着手中的纸巾擦拭着眼角。
她的同事,那个总是逗她的摄影师,那个头发散乱的编剧,那个有些娘娘腔的化妆师。
每一个人都面色凝重的站在周围。
镜头缓缓的移动,她看到了一座墓碑。
她的黑白照在墓碑的正上方静静地,面带微笑的看着前方。
“你在直播的过程中猝死了。”墨白缓缓的开口道,“你死后公司通知了你的家人,给了他们一笔丧葬费。”
“你正常死亡,过劳。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公司在征求你家人的同意后,在你的葬礼举办了一场直播。你看到的这个视频是直播的切片。”
“通过你的葬礼,公司获得了不少流量。当然,这无可厚非。”
“唯一让我意外的是,为什么你会没有进入轮回的大门。”墨白顿了顿,“并且进入到这里。”
“按照你的过去来说,你从小品学兼优,考到这里来,找了一个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算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也没有太深的执念。几个月了,你没有化成厉鬼,而是单纯的按照你生前的方式进行着移动。”
“不过刚刚的电话,算是暂时解决了我的疑问。”随后,他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虽然我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我也懒得去深究。”
“咣当。”
赵雅儿的手机从手上掉落,并不是她有多么的震惊,而是她感觉手机从自己的手掌穿了过去。
“灵魂体一旦认知到自己的死亡,就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当然也触碰不到这个世界的东西。”
墨白目光深邃的看着眼前的赵雅儿。
赵雅儿伸手去拿那近在咫尺的手机,手每一次都从手机上穿过。
她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心里依然有那一丝丝公司真人秀的期盼。
但是眼前所有的事情,都在把真相指向一个答案。
她死了。
这个认知不再是外来的恐怖入侵,而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冰冷的事实。它像一块沉重的墓碑,稳稳地落在他的心魂原本所在的位置。
“我...真的已经死了吗?”在几次尝试后,赵雅儿放弃了,带着平静的口吻说道。
“是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墨白淡淡的说道。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赵雅儿无助的抬起了头,眼神迷茫的看着墨白。
“把这杯咖啡喝了,去轮回。这是对你最好的归宿。”
“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请便。”墨白说完,旁边的紧闭的门突然打开,冷冽的空气如潮水般涌入。
赵雅儿慢慢的走到门口,看着那扇她刚刚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的大门。随后目光远眺。
天空已经有些泛白。
一瞬间,她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广袤的、近乎虚无的疏离感。
熟悉的街头,那条曾经步行了无数遍的道路。
耸立的高楼,那些年轻时候努力奋斗的目标。
路上的行人,那些为了生活忙碌奔波的同类。
这些事情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像一个被遗忘在放映室里的观众,看着关于世界的电影继续播放。
但是她再也回不到电影里面去了。
她甚至不再去想“为什么”或“怎么发生的”。那些问题属于生者,属于还有未来需要筹划的人。对于一个已经确定的结局,原因和过程都失去了重量。
存在的感觉正一点点变得稀薄。
她不是在消散,而是在逐渐褪色。
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那些由呼吸,心跳,体温,触觉所维系的千百条细线。
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无声断裂。
赵雅儿转身走到了吧台,低头看着那一杯深红色的咖啡。
她有预感,现在唯一可以触碰到的,就是眼前的咖啡杯。
“谢谢。”她低着头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对墨白,对自己,还是对这个她热爱的世界。
随后拿起咖啡,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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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
秦知意从来从来没有睡的这么好过。
近期的种种遭遇让她的神经像拉开到极限的橡皮筋。
但是从咖啡店拿到铜钱的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都好起来了。
那种蚀骨的寒冷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她走在街上再也没有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到家后还特意去照了照镜子,那种违和的感觉也没有出现过。
她破天荒的在浴室待了很久。
没有寒冷,没有凝视,没有腐烂的气味。
一切都像恢复了正常。
“这老板好像是有点本事。”她心里想着。
在衣帽间换睡衣的时候,余光扫到了她白天带出去的小箱子。
里面是事先准备的委托费用,并没有用上。
“先放着吧,三天之后再看怎么样。”她并没有忘记墨白的话。
盖上被子,这段时间紧绷的精神得到了放松,疲倦席卷而来。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甚至是她这么多年睡的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到达公司后,同事们都说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有了一种阴霾尽散的感觉。由于休假,手头上很多事情,秦知意不一会儿便投入到工作中。
下班后,她还难得的去超市买了点菜,回家后亲自下厨给丈夫做了一顿佳肴。
吃饭的时候,她把昨天的经历告诉了丈夫。丈夫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他依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看到秦知意恢复了精神自然也是高兴的。随后笑着提醒她不要被江湖骗子骗了就好。
时间来到了第四天。
秦知意哼着愉快的小曲,回到了小区。今天临下班前,领导找到了她,说是公司马上有人事调动,她的职级可能会往上调。
她怀着愉快的心情踏入了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秦知意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那冰冷如蛇的寒意又回来了。
她猛然的想起,今天好像已经第三天了。
上次好像也是这个时间拿到的铜钱。
她慌忙掏出手机。
19:52。
她自然不会准确的记得时间,但是大概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
“那天好像出来的时候八点了。”
她在脑海中疯狂的回忆,现在每一分钟对于她来说都无比珍贵。
电梯开始缓慢向上。
她的脑袋却像炸开了一样。
她并没有去按楼层,而电梯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也许是楼上按的。”她安慰着自己,但是恐惧的情绪却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迅速将她淹没。
如果前几个月,她不会有任何害怕。但是现在,任何风吹草动,甚至可以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是世界观崩塌的前兆。
她快速的按着楼层的按钮,但是每个按钮就像按在了石头上,冰冷且坚硬。应该出现的亮灯此刻却像一个个闭上了的眼珠,沉默的拒绝着她。
她疯狂的拍打着电梯的门,对着摄像头大喊大叫,不停地按着警报铃。她拿着那无服务的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传来的也只是忙音。
电梯依然在缓慢向上。
没有警铃声,没有求援电话的沙沙声,甚至连电机的运转声都没有。
她的每一次击打,每一次喊叫,在这绝对的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像是被隔绝在了这个电梯里。
突然,她感觉停下来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层显示。
显示楼层的红色数字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乱码。
电梯的门无声地划开。
一条漫长、幽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秦知意心脏猛地一缩,疯狂的按着关门键,好像此刻只有这个关门的标志可以让她稍微有一点安全感。
毫无反应。
整个电梯此刻就像一个死物,除了那楼层显示不断变化的乱码。
而眼前敞开的大门,就像一条唯一的出路,通向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一股寒意不是从外面袭来,而是从她骨头缝里钻出来。
消失的冷意,又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体,那入跗骨之蛆的冰冷比之前更加的明显。
她又闻到了那腐烂的气味,之前的若有似无,而现在她甚至想干呕。
而那折磨人的细碎声响,正从走廊深处慢慢靠近,嗡嗡地萦绕在耳膜深处,让她头皮发麻。
她喉咙发干,呼吸变得急促,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雾。
她不敢迈出一步,但是又不得不迈出这一步。
她试探着,捶打着自己麻木的双腿,轻轻的用脚尖踩向了那幽暗的地面。
湿漉漉,软塌塌的。
像是吸满了水分的地毯,踩上去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反而有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腻感。
她闪电般的把脚收了回来。
不敢再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