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晨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温暖地淌进新居的每一扇窗。空气里浮动着阳光烈焰窗台花园里逸散的、混合着泥土与新生嫩叶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清苦——这气味如同隐形的藤蔓,缠绕着这个仍在舔舐伤口的家,却又被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和远处镇子模糊的喧嚣冲淡了几分。
洛宸靠坐在客厅角落的软垫上,背后垫着几个厚实的靠枕。右前爪依旧被厚厚的绷带严密包裹,从爪尖一直延伸到肘关节,像一只笨拙的白色棒槌,被他小心地搁在屈起的左膝上。胸腹间的隐痛已如退潮般微弱,但每一次深呼吸,右爪筋腱深处传来的僵硬闷痛和内部粘连的牵扯感,依旧清晰得如同烙印。
他微微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不用面对训练场沙尘和喧嚣的宁静,淡蓝色的眼眸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溯的力量如同温润的溪流,在他意识的底层无声流淌,持续抚慰着那些顽固的伤痛节点。
“烈焰哥哥!你看!这个是不是要枯掉了?”叶子清脆中带着点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窗台边,阳光烈焰正全神贯注地用他刚刚拆掉石膏、还显得有些苍白纤细的左前爪,极其轻柔地拨弄着一株叶片边缘微微卷曲、泛着焦黄的多肉植物。
听到叶子的声音,他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叶子近在咫尺、写满担忧的乌亮眼眸。少女伊布身上那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干净气息扑面而来。阳光烈焰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耳朵尖都仿佛要滴出血来。他慌乱地想把那只还不太灵便的左爪藏到身后,动作笨拙又可爱。
“啊…这、这个是…晒、晒伤了一点…”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细若蚊呐,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叶子,“昨…昨天下午阳光太烈了…我…我忘了把它移到里面…”
“哎呀!那快给它浇点水,搬到阴凉地方呀!”叶子一听更急了,不由分说地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去捧那个小小的陶盆。她的爪子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阳光烈焰还在尝试躲藏的左爪。
阳光烈焰像被电流击中般浑身一僵,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傻傻地点头:“嗯…嗯…好…”
两个小小的褐色身影头碰头地挤在窗台前,一个笨拙地帮忙挪动花盆,一个红着脸小声指导,阳光落在他们同样蓬松的皮毛上,晕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空气里仿佛飘起了看不见的粉色泡泡。
“水晶!你到底行不行啊!这画的是瀑布还是烂泥巴坑啊!”霖沛嫌弃的声音在地毯中央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夸张和直白。
“闭嘴啦霖沛!你懂什么!这叫…这叫写意!”水晶盘腿坐在摊开的画纸前,冰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小爪子紧紧抓着一支炭笔,对着纸上那几道歪歪扭扭、试图表现水流却更像一团乱麻的线条咬牙切齿。她旁边散落着被揉成一团的废纸,显然是多次失败的作品。霖沛盘腿坐在她对面,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爪子还故意指指点点:“写意?我看是‘泄气’还差不多!水花呢?气势呢?你上次的那种感觉呢?”
“哼!”水晶被激起了好胜心,小鼻子一皱,抓起炭笔又狠狠地戳向画纸,结果用力过猛,“嗤啦”一声,脆弱的纸面被戳出一个大洞。
“噗!哈哈哈哈!”霖沛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在地毯上滚作一团。
“霖沛——!”水晶恼羞成怒,抓起一个毛线团就砸了过去。两个小家伙立刻在地毯上闹作一团,炭笔、毛线滚得到处都是,笑声和叫嚷声充满了小小的客厅。
客厅另一角,气氛则有些沉闷。
极速正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尝试用三条腿走路。他那条受伤的右后腿被一个轻便的支撑护具固定着,悬离地面。他绷紧了身体,深褐色的皮毛下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乌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几步远的矮凳,那是他给自己设定的“终点”。
左前爪、左后爪、右前爪…他努力协调着三只爪子的发力,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跳跃”式的挪动都显得极其笨拙和不稳,额头上很快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那条悬空的伤腿,随着动作轻微晃动,带来阵阵深层的闷痛和无力感。
“加油,极速!就差一点了!”洛宸低沉的声音带着鼓励响起。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淡蓝色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弟弟身上。
极速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猛地向前一“蹦”!
啪嗒!
支撑身体重心的左后爪在落地时打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抓住旁边的矮凳,却抓了个空,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敏捷的褐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门口方向窜了过来!动作迅捷而精准!
“小心!”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一只小爪子稳稳地托住了极速即将倾倒的身体侧肋!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地提供了关键的支撑点!
极速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狂跳。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乌亮清澈、带着关切和一丝紧张的眼眸。是隔壁的天青!她不知何时和妹妹叶子一起过来了,正站在门口。
“谢…谢谢…”极速有些窘迫地道谢,小脸微红,下意识地想把自己那条碍事的伤腿藏到身后。
“没事吧?”天青松开爪子,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极速的护具,眉头微蹙,“你的腿…还没好?看起来好麻烦。”她的语气直接,带着点好奇,倒没有之前的戒备,更像是一种单纯的观察和评价。
“嗯…筋…筋还没长好…”极速小声回答,带着点沮丧,“希雅阿姨说…要很久…”
“哦。”天青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边还在红着脸研究多肉的阳光烈焰和叶子,又扫过地毯上滚作一团的水晶和霖沛,最后落在靠坐在角落、右爪缠着醒目绷带的洛宸身上。她的视线在洛宸的绷带上停留了几秒,乌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好奇?探究?还是别的什么?她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到窗台另一边,也学着叶子的样子,好奇地看着那些植物。
叶子看到姐姐来了,立刻像找到了帮手:“姐!你快来看!烈焰哥哥这株风铃草是不是很特别?妈妈说可能是变异的蓝雪品种!”
天青凑过去,学着妹妹的样子仔细看了看那株叶片带着奇异银蓝色脉络的幼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是有点不一样。不过…”她突然伸出爪子,轻轻戳了戳旁边一株叶片肥厚的石莲花,“这个更可爱!圆滚滚的!”
“姐!别乱戳!烈焰哥哥好不容易救活的!”叶子急忙拉住天青的手。
阳光烈焰看着天青冒冒失失的动作和叶子嗔怪的样子,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脸上的红晕稍稍褪去一些。
霖沛和水晶也停止了打闹。霖沛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天青:“咦?你是叶子姐姐的姐姐?”
水晶则拍拍身上的毛线屑,乌亮的眼睛看着天青,带着点小得意:“她叫天青!住在隔壁!她妈妈烤的松饼可好吃了!”
天青被点名,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挺起小胸脯:“嗯!我叫天青!这是我妹妹叶子!我们是新搬来的!”她的自我介绍带着点小骄傲,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洛宸。
洛宸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天青刚才扶住极速那一下,动作迅捷,反应灵敏,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保护欲,虽然说话依旧直接,但那份最初的尖锐防备似乎淡去了不少。他缓缓坐直了些,对着天青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谢谢。我是洛宸。”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沉静力量,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了几分。天青乌亮的眼睛对上洛宸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审视,没有距离,只有一种经历过风霜后的平静温和,像深秋的潭水。天青心头那点小小的骄傲和想要“表现”的心思,在这平静的目光下,奇异地沉淀下来。她下意识地也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不客气。”
气氛在小小的自我介绍后变得融洽起来。
叶子拉着天青,继续和阳光烈焰研究窗台植物,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阳光、浇水和不同品种的习性。阳光烈焰虽然依旧腼腆,但在叶子的带动和天青偶尔插嘴的直率提问下,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能小声解释一些简单的养护知识。
水晶则拉着霖沛,继续和那张被戳破的画纸较劲。霖沛虽然嘴上嫌弃,爪子却很诚实地帮水晶把破洞边缘抚平,还贡献出了自己带来的几支彩色蜡笔。“喏,用这个试试!颜色多!画水花肯定比炭笔好看!”他一边递蜡笔,一边还不忘“指导”,“瀑布要从高处往下画!要有气势!哗啦啦的那种!”
“知道啦!啰嗦!”水晶抢过蜡笔,眼睛盯着画纸,小脸上满是认真。她放弃了炭笔的线条,开始尝试用大块的蓝色蜡笔涂抹,试图堆砌出想象中的水色,虽然效果依旧稚拙,但色彩鲜艳了许多。
极速在洛宸的鼓励下,再次尝试用三条腿走路。这一次,他更加小心,每一步都稳扎稳打,虽然依旧笨拙缓慢,但成功地从墙边走到了矮凳旁,又走了回来!额头的汗水更多了,但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大哥!你看!我做到了!”他激动地看向洛宸。
“嗯。很好。”洛宸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淡蓝色的眼眸里是真实的赞许。他伸出完好的左爪,轻轻揉了揉极速汗湿的小脑袋。
天青的注意力被极速的复健吸引了过来。她看着极速笨拙却努力的样子,又看看洛宸那只缠满绷带、搁在膝上几乎无法动弹的右爪,乌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不解。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到洛宸的软垫旁,蹲坐下来,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厚厚的白色绷带上。
“喂,”她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直接,少了之前的冲撞,却依旧坦率,“你的爪子…也像极速那样,要很久才能好吗?还是…好不了了?”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直接,让旁边正沉浸在植物世界的叶子都吓了一跳,担忧地看向姐姐。阳光烈焰和水晶也停下了动作,霖沛更是张大了嘴。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鸟鸣。
洛宸没有立刻回答。他平静地迎上天青那双写满纯粹好奇、没有恶意也没有怜悯的乌亮眼眸。目光扫过绷带,那下面深藏的、可能伴随终生的僵硬与无力感如此清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感受那份真实的存在。
“筋断了。”洛宸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接上了,但长歪了。里面的东西…缠在一起了。”他用左爪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绷带下小臂的位置,“动不了,也…使不上力。以后…大概也只能这样了。”他的语气没有波澜,没有自怨自艾,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接受。
天青听得似懂非懂,但“动不了”、“使不上力”、“以后也只能这样”这几个词,让她乌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充满了不可思议。她看看洛宸平静的脸,又看看那只被白色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爪子,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努力理解一种完全超出她认知的“残缺”。
“那…那不是很麻烦吗?”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天真和困惑,“走路怎么办?打架怎么办?拿东西怎么办?”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充满了对这个“不便”世界的不解。
洛宸看着她那双纯粹困惑的眼眸,心底那丝因为伤势而蒙上的阴翳,仿佛被这直白的疑问吹开了一丝缝隙。他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他微微侧身,用左爪极其自然地、带着点示范性地拿起矮几上果盘里的一颗树果,递到天青面前。
“用这只。”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度,“走路,可以慢一点。打架…尽量别打。拿东西…还有它。”
天青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树果,又看看洛宸那只灵活的左爪,再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困扰她的问题,似乎被一个简单的动作和一个“慢一点”就解决了?这和她想象中“天塌地陷”的麻烦完全不一样!她下意识地接过树果,冰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乌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新奇的思考。
洛宸不再多言,只是收回左爪,重新搁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阳光正毫无保留地洒满窗台,风铃草的嫩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子正兴奋地和阳光烈焰说着什么,阳光烈焰红着脸点头。水晶的彩色蜡笔在纸上涂抹出大片大片的蓝色,霖沛在一旁指手画脚。极速靠在墙边休息,看着自己的“战绩”,小脸上带着满足的汗水。
天青握着那颗树果,看看洛宸沉静的侧影,又看看窗外阳光下各自忙碌、带着或大或小“不便”却依旧努力生活的身影,小小的脑袋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她不再纠结于那个“麻烦”的问题,而是学着洛宸的样子,安静地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啃起了树果,乌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还有些陌生的“新邻居”之家。
‘稚鸟的疑问,有时是吹散迷雾的风。’ 溯的声音在洛宸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温和的调侃和淡淡的欣慰。‘她眼中的世界,尚未被‘残缺’定义。洛宸,你的平静,便是最好的答案。’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穿过玻璃,在洛宸缠着绷带的右臂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绷带粗糙的纹理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包裹着无法挽回的损伤。然而,在这间充满了植物气息、画笔摩擦声、少年低语和树果清香的临时居所里,那份损伤带来的沉重阴影,似乎正被窗台上努力生长的风铃草、地毯上鲜艳的蜡笔痕迹、以及身边孩子们鲜活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驱散。
新生活的画卷,在周末的晨光里,用最平凡的笔触,晕染开带着韧性与温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