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的木头气味还很新鲜,混合着刚粉刷过的淡淡石灰味和窗外移栽过来的花草清香,构成了一个略显空旷却充满希望的空间。这里不再是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树怀抱,而是一栋位于镇子更中心、更安全区域的普通砖木小屋。
探险队后勤的效率很高,废墟清理、新址选定、基础修缮一气呵成。虽然远不如曾经的树屋有“家”的沉淀感,但胜在坚固、明亮,带着一切重新开始的空白画布气息。
然而,画布上最初的几笔,并非温馨的色彩,而是伤病带来的苍白与小心翼翼。
希雅的到来,如同在这片苍白中投下了一轮温暖的小太阳。太阳伊布优雅的身姿在小屋里忙碌着,她额头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周身自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宁静气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抚慰。
洛宸靠坐在垫子最里面,背后垫着几个软枕。他胸腹间厚厚的绷带已经拆掉,换成了更轻便透气的固定胸带,但每一次深呼吸带来的内部隐痛,以及右前爪重新裹紧的、从爪尖一直延伸到肘部的绷带,都无声地诉说着伤势的沉重。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淡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爪,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沉默得像一尊裹着纱布的白色雕像。
希雅正坐在他面前,动作轻柔而专注。她小心地解开洛宸右前爪上的旧绷带。随着最后一层纱布揭开,暴露在晨光下的景象让旁边偷偷看着的水晶和霖沛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曾经光滑的皮毛下,皮肤呈现出大片深紫与暗红交织的淤肿,狰狞地覆盖着小臂和爪背。几道深可见肉的撕裂伤虽然已经缝合,边缘却依旧红肿外翻,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更深处,筋腱旧伤崩裂的痕迹透过肿胀的皮肤隐约可见,像潜伏在皮下的、扭曲的蚯蚓。整只爪子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微微蜷缩着,透着一种令人心痛的脆弱。
希雅浅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先用浸泡过温和消毒草药的温热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清理掉渗出的液体和旧药膏。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瓷器,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却带着抚慰力量的金色光晕——那是源于她血脉特有的、促进愈合的生命能量。
“会有点凉,忍一下。”希雅的声音温和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她拿起一个装着淡绿色药膏的小玉盒,用细小的木片挖出一点,均匀地、薄薄地涂抹在洛宸的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丝清凉的刺痛,洛宸的右爪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大哥…”水晶坐在洛宸左边,右爪的绷带已经拆掉,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红色痂痕。她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宸那只伤痕累累的爪子,小脸上满是担忧,下意识地用自己完好的左爪,轻轻抓住了洛宸的衣角。
阳光烈焰坐在洛宸右边,左臂的石膏还没拆,像个笨拙的小鼓槌吊在胸前。他安静地帮希雅递着干净的纱布,乌亮的眼睛也紧紧看着大哥的伤口,嘴唇抿得发白。
霖沛则挨着妈妈坐着,好奇又带着点害怕地看着,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尾巴尖的毛。
希雅仔细地涂好药膏,又用新的、更透气的绷带开始一层层小心地缠绕固定。她的动作稳定而流畅,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韵律感。缠绕的过程中,她一边留意着洛宸的反应,一边用闲聊般的、极其自然的语气轻声说着:
“哈基姆博士那边的分析报告出来了,那只大力鳄…确实只是饿疯了,误闯了镇子边缘。这种强大的野生宝可梦领地意识极强,尤其在食物匮乏的季节,攻击性会倍增。你们的树屋…位置太靠外了。”她顿了顿,缠绕绷带的动作依旧轻柔,“探险队已经加强了外围巡逻,也在评估所有靠近森林边缘的住户情况。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的话很平静,没有刻意安慰,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洛宸低垂的眼睫却轻轻颤动了一下。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只完好的左爪,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希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波动。她将绷带打上最后一个结,确保松紧适度,没有压迫伤口。然后,她并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用自己温暖柔软的爪子,极其轻柔地覆在了洛宸缠好绷带的右爪上。那温暖而稳定的触感,像是一道无声的桥梁。
“洛宸,”希雅的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浅紫色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我的眼睛。”
洛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似乎在抗拒。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撞进希雅温柔的视线里,里面翻涌的沉重自责、后怕,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倾泻出来。
“这不是你的错。”希雅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迟疑,“没有谁能预料到那种怪物会闯进镇子。也没有谁,能在那种情况下,比你做得更好。”
她覆在洛宸爪子上的爪微微用力,传递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让水晶能跑出来求救。你护住了他们三个的命。你做到了一个守护者能做的一切。”
“可是…”洛宸的声音干涩嘶哑,终于打破了沉默,带着压抑的痛苦,“我…没能更快…他们还是…”他的目光扫过阳光烈焰吊着的石膏手臂,扫过水晶爪子上淡淡的疤痕,最后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右爪上,每一个伤口都像是对他无能的控诉,“…伤得很重…”
“所以呢?”希雅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柔韧的力量,“所以你就该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把‘如果’和‘应该’变成鞭子抽打自己?”
她轻轻摇了摇头,“洛宸,保护不是万能,更不是完美无缺。真正的守护,是在倾尽全力之后,接受结果的不完美,然后带着伤痕继续走下去。”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担忧的三个小家伙:“看看他们。水晶的爪子快好了,她昨天还偷偷跟我问,以后还能不能练习冰砾。阳光烈焰的骨头在愈合,他惦记着窗台上那盆没来得及救出来的风铃草。极速的腿是麻烦点,但哈基姆博士说了,只要坚持复健,不会影响走路和奔跑。”希雅的声音带着暖意,“他们都在恢复,都在等着你。不是因为你是完美的守护者,而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大哥。”
“大哥…”阳光烈焰小声地唤了一句,用没受伤的右爪轻轻碰了碰洛宸完好的左臂。
“大哥,我的爪爪早就不疼了!”水晶也急忙说道,还努力晃了晃自己那只带着浅疤的右爪。
极速拖着伤腿往前蹭了蹭,乌亮的眼睛看着洛宸:“我…我也会好好做复健的!很快就能好!”
洛宸的目光缓缓扫过弟弟妹妹们写满关切和依赖的小脸,又落回希雅那双温柔而坚定的浅紫色眼眸上。覆在他右爪上的温暖,像一道微小的暖流,穿透了厚重的绷带和冰冷的自责,微弱却执着地渗入那片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一寸,光斑爬上了他打着绷带的右臂。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那双淡蓝色眼眸深处,翻腾的自责风暴似乎平息了些许,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释然所取代。他反过完好的左爪,轻轻覆在了希雅的手背上,一个无声的、带着沉重谢意的回应。
希雅露出了一个真正温暖的笑容。她收回手,转向三个小家伙:“好了,该换你们的药了。水晶,你的爪子再涂一次药膏就可以不用包了。阳光烈焰,石膏还要再戴几天,别乱动。极速,过来,该按摩你的腿了…”
小小的临时住所里,再次充满了琐碎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声音。希雅有条不紊地为孩子们处理伤口,霖沛在一旁笨拙地帮忙递东西。水晶叽叽喳喳地跟霖沛说着话,阳光烈焰安静地听着,偶尔小声插一句。极速在希雅温和的按摩下龇牙咧嘴,却努力忍着不叫出声。
洛宸依旧靠坐在软垫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胸腹间的隐痛和右爪的闷痛依旧清晰,但窗外温暖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房间,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绿萝和浆果挞的混合气息。弟弟妹妹们带着伤的身影在光晕里活动,虽然缓慢,却充满了向前的生机。
‘废墟之上,新芽已萌。’ 溯的声音在意识深处低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阳光烈焰的风铃草,水晶的冰砾,还有极速不服输的复健…都在等你。这一次,一起走。’
洛宸缓缓闭上眼睛,让那温暖的阳光落在自己苍白的脸上。绷带下的伤口在药膏的作用下传来阵阵清凉的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新生的麻痒。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不再带着血腥的沉重,而是融入了这间临时巢穴里,混杂着药草、点心与新生绿意的、名为“新生活”的气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