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冰冷、沉重的坠落感,永无止境。
然后,是光。刺眼,破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木头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尖叫。
洛宸猛地“睁眼”。
视野在剧烈摇晃、颠倒。小小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撞在粗糙的树干上,再弹落到冰冷湿滑的泥土里。剧痛瞬间炸开,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震松了。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不对…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诡异的陌生感。他看到的不是自己淡金色的爪子,而是一双沾满泥污的、属于幼年伊布的褐色小爪子。视线的高度也变了,变得极其低矮。他惊恐地转动脖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条带着闪电状斑纹的尾巴!是极速的身体!
他成了极速!成了那个在面包坊门口被纽拉袭击、后腿几乎被撕裂的弟弟!
“不…” 他想嘶吼,发出的却是极速那带着幼兽惊恐和痛苦的呜咽。声音堵在喉咙里,只有破碎的气音。
轰隆!
又是一声恐怖的巨响!就在他刚才被抛飞的位置,那座他们曾经短暂栖身、早已在记忆中化为废墟的树屋,此刻正在他眼前“真实”地、缓慢而狰狞地崩塌!粗壮的梁木如同垂死的巨兽骨骼,裹挟着断裂的枝条和破碎的树皮,轰然砸落!烟尘冲天而起,混合着木头腐朽和泥土的腥气。
“大哥!极速!” 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而熟悉的声音在烟尘中响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是水晶!小小的褐色身影从弥漫的烟尘中冲出来,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跌跌撞撞地朝着他(极速)的方向跑来。“你在哪?!极速!”
“水晶!别过来!跑啊!” 洛宸(在极速的身体里)用尽全力嘶喊,发出的依旧是虚弱破碎的呜咽。他想爬起来,想冲过去保护妹妹,但“极速”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剧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徒劳地伸着爪子。
就在这时——
轰!
树屋崩塌的废墟阴影里,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猛地撞开断木冲了出来!覆盖着坚硬深蓝色鳞片的恐怖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峦!巨大的、布满狰狞利齿的下颚张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是大力鳄!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块,里面没有丝毫理智,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和那只纽拉一样!被蚀质侵蚀的疯狂!
它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离它最近、正朝着洛宸(极速)跑来的水晶!
“水晶!后面!” 洛宸(极速)目眦欲裂,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发出警告,喉咙却像被扼住,只能发出绝望的、无声的呐喊。
太晚了!
大力鳄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它粗壮的后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却爆发出炮弹般的冲击力!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带着腥臭的狂风,如同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奔跑中的水晶!
“咪呀——!!!”
水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被恐惧彻底撕裂的尖叫!
咔嚓!
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声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大力鳄那张恐怖的大嘴,精准地、残忍地,一口咬住了水晶娇小的后腿!它巨大的咬合力瞬间爆发!
噗嗤!
鲜血混合着破碎的皮毛、细小的骨茬,如同喷泉般猛地从大力鳄的齿缝间激射而出!水晶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瞬间撕扯得向后弯折成一个极其恐怖的角度!她乌亮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极致的痛苦和茫然!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声音,整个后半截身体已经被那血盆大口完全吞噬!只剩下上半身徒劳地在空中剧烈地抽搐、挣扎!温热的鲜血如同雨点般喷洒在冰冷的泥土上,也喷洒在不远处洛宸(极速)的脸上!
那温热、粘稠、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糊住了洛宸(极速)的视线,也彻底糊住了他的理智!
“水晶——!!!” 一声凄厉到骇人的尖啸,并非来自洛宸(极速),而是来自他身后!
洛宸(极速)猛地扭头!
是阳光烈焰!他小小的身影僵在不远处,棕褐色的皮毛在大力鳄掀起的腥风下剧烈抖动。他乌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水晶被大力鳄叼在嘴里、只剩下半截疯狂抽搐的身体,那双总是带着羞涩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被恐惧冻结的空白。
他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四条腿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完全失去了逃跑的本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那是恐惧扼住了呼吸!
大力鳄似乎对水晶上半身徒劳的挣扎感到厌烦。它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
嗤啦——!
更加令人作呕的撕裂声!
水晶那仅剩的、还在抽搐的上半身,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被硬生生从大力鳄的嘴里扯了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和断裂的脊椎骨茬,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狠狠砸在几米外的泥地上!那双眼睛还圆睁着,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却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不…不…” 洛宸(极速)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大力鳄猩红的眼球转动,锁定了下一个目标——那个吓傻了、僵在原地的小火伊布!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满足的咕噜声,庞大的身躯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朝着阳光烈焰迈步而去!
“跑…烈焰…跑啊!” 洛宸(极速)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嘶哑破碎。
阳光烈焰似乎被这声嘶吼惊醒了一瞬,乌亮的瞳孔里倒映着那逼近的、如同深渊巨口的死亡阴影。他本能地想后退,但僵硬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徒劳地在地上刨了几下。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
大力鳄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阳光烈焰。它甚至没有用嘴,只是随意地抬起了覆盖着厚重鳞片、如同攻城锤般的右前爪,带着令人窒息的破风声,朝着阳光烈焰小小的身体,狠狠挥下!
目标,正是阳光烈焰那因为恐惧而微微抬起、徒劳挡在身前的右前爪!
“不要——!!!”
洛宸(极速)的大脑一片空白。极速的身体里,属于洛宸的灵魂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暴怒彻底吞噬。什么理智,什么控制,什么恐惧,全都在水晶被吞噬的瞬间、在阳光烈焰断爪的刺目鲜红前,被碾得粉碎!
一股冰冷、沉重、带着金属血腥味的洪流,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冰川轰然崩塌,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它不再是潜藏于血脉深处的暗流,而是咆哮着、嘶吼着、带着毁灭一切的饥渴,从这具四岁幼崽的躯体里疯狂爆发!
轰!!!
一股冰冷、沉重、带着金属撕裂灵魂般质感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在“极速”体内轰然爆发!
洛宸(极速)那小小的、褐色的身体猛地绷直!他乌亮的眼睛瞬间被一种纯粹、冰冷、仿佛冻结了宇宙深寒的天蓝色彻底占据!那蓝色深处,燃烧着足以焚尽理智的暴怒火焰!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格挡的动作!没有念力屏障,没有闪避!只有进攻!最原始、最疯狂的进攻!
“吼——!!!”
一声完全不似幼年伊布能发出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欲的咆哮从“极速”的喉咙里迸发!他那小小的身体化作一道复仇的暗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顾一切地朝着正要挥爪拍向阳光烈焰的大力鳄冲去!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大力鳄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蝼蚁的狂暴反击惊得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
“极速”(洛宸)小小的身体已经冲到近前!他那覆盖着一层无形却恐怖力场的右前爪,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最锋利的钻头,狠狠插向大力鳄那只闪烁着猩红疯狂光芒的左眼!
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液体爆裂的闷响!
暗蓝色的、粘稠的眼球组织混合着腥臭的血液,如同被戳破的水囊般猛地从大力鳄的眼眶中爆溅开来!巨大的痛苦让大力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失衡而疯狂地甩动头颅!
而就在这疯狂的甩动中,它那原本拍向阳光烈焰的巨爪,轨迹被硬生生带偏!
嗤啦——!
恐怖的撕裂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阳光烈焰骤然拔高、尖锐到破音的凄厉惨叫!
大力鳄那沉重的巨爪,带着恐怖的动能,没有拍碎阳光烈焰,却如同锋利的铡刀般,狠狠扫过了阳光烈焰的身体右侧!
两条小小的、属于幼年伊布的后腿,连同支撑身体的右前爪,被那覆盖着鳞片的巨爪边缘,如同撕开纸片般,轻而易举地撕裂、切断!
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阳光烈焰小小的身体瞬间被染红,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带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茫然,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只留下半截残破的身躯在原地剧烈地抽搐,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濒死的呜咽。
“极速”(洛宸)插在大力鳄眼眶里的爪子,被它疯狂甩头的巨力硬生生拔出!带出更多的血肉和粘稠的组织液!他小小的身体也被这股巨力狠狠甩飞出去,再次撞在树干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摔落在泥泞里,暗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不远处:水晶残缺冰冷的尸体,阳光烈焰只剩下左边一条前腿、在血泊中微弱抽搐的残躯,以及那只捂着眼睛、发出震天动地痛苦咆哮、却依旧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独眼巨鳄……
世界,在眼前彻底崩坏,化为一片猩红的、绝望的炼狱。
就在这时——
“洛宸!醒醒!”
一个带着急切和强大安抚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骤然劈开了猩红的梦魇!
洛宸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的阁楼里撕扯着空气。冷汗浸透了他白色的皮毛,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右前爪那熟悉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狠狠噬咬着神经,每一次脉搏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眼前一片漆黑,但意识深处,那炼狱般的景象依旧无比清晰:水晶空洞的冰蓝色眼眸,阳光烈焰喷涌鲜血的断肢,大力鳄爆裂的眼球喷射出的粘稠浆液……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属于弟弟极速视角的绝望和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伸出左爪,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仿佛要确认自己还是洛宸。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毛,却感觉不到丝毫真实。那被活生生吞噬的痛楚,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仿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呃…嗬…”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用左爪死死捂住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身下的被褥上。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水晶没事…烈焰没事…极速的腿会好起来的…
只是一个噩梦…一个该死的噩梦…
他在心里疯狂地重复着,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画面。但大力鳄那带着血腥和沼泽恶臭的喘息,仿佛还喷在他的后颈;水晶那戛然而止的惨叫,如同尖锥刺穿着他的耳膜;阳光烈焰断肢处疯狂抽搐的筋腱和血管,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洛宸…’ 溯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担忧。那梦境中纯粹绝望的毁灭气息,连他都感到了强烈的冲击。‘那不只是梦…是恐惧在你意识最深处的投影…是你最害怕发生的未来…’
洛宸没有回应。他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用左臂紧紧环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右前爪的绷带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着他现实与噩梦之间那脆弱不堪的界限。窗外,陆之镇的夜色依旧深沉静谧,但阁楼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和那挥之不去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