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残寿叩长生，家族以热血铸青岚。
死亡是什么感觉？
戚破苍觉得，他现在很有发言权。
如同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灯芯焦黑，拼命向上窜着最后一点微弱火苗，明灭不定。像一台老旧濒临报废的服务器，cpU过热，内存告急，每一个指令的运行都伴随着过载的噪音。
他躺在冰冷的玄玉床上，感受着这具名为“戚破苍”的、三百四十二岁的身体里，那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的生机。
前世加班猝死，今生老死榻上。这贼老天，玩我呢？
唯一的慰藉，就是原身身份比较尊贵——戚家老祖，金丹中期大修士。
虽然，是个寿命只剩不到二十年，随时可能坐化的金丹修士。
神识如蛛网般蔓延出洞府，他能“看”到家族直系子弟们脸上的惶恐与不安，能“听”到他们压低声线的议论。
“听说老祖寿元将至…”
“老祖……还能撑多久？”
“张家已经放出风声，要我们让出坊市的三成利益……”
“若是老祖不在，我们……”
树倒猢狲散。戚破苍心里门清。他死了，这偌大的戚家，转眼就会被周围的豺狼虎豹撕扯得粉碎。
不甘心啊……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不甘中，他的意识被拉向了丹田气海。
内府中，一枚与众不同的金丹正在缓缓旋转。它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仿佛包容了万物兴衰的灰蒙色泽，表面流淌着时光的纹路。
【岁月道种】——这是他穿越至此，与这具身体融合后，产生的唯一异变。
它的能力很简单，也很残酷：燃烧真实的寿命，换取思维在“内景天地”中的加速。
用命，来换时间。
“呵呵……”戚破苍在内心苦笑，“用我本就不多的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就在这时，洞府的禁制被剧烈触动，现任家主戚砚笛悲愤的声音传来：
“老祖！张家老祖张永年，已到山门之外！请您定夺！”
该来的，终究来了。
戚破苍缓缓坐起身，腐朽的关节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混浊的双眼深处，一点名为“疯狂”的火星，被彻底点燃。
“那就……赌上这最后几年寿元，陪你们玩玩。”
他推开沉重的石门，阳光有些刺眼。门外，以戚砚笛为首的数十名核心族人跪倒一片，个个面带悲戚与绝望。看到他出来，所有人眼中都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但看到他比闭关前更加枯槁的形容，那希望之火又摇曳欲熄。
“恭迎老祖出关！”声音参差不齐，透着心虚。
戚破苍没理会他们，目光投向山门之外。那里，一身锦袍、面色红润的张永年凌空而立，金丹初期的灵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他身后三名筑基后期修士一字排开，法力涌动，压得戚家护山大阵灵光乱闪，年轻子弟脸色发白。
“戚老鬼，你总算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张永年声音洪亮，带着灵力，震得人耳膜生疼，“考虑的如何？我张家借你灵脉五十载，保你戚家香火不绝，已是仁至义尽！”
戚破苍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伸出食指，对着张永年，然后，轻轻勾了勾。
动作轻蔑至极。
张永年脸色一沉：“死到临头还敢嚣张！我倒要看看你这老鬼还有几成实力！”他并未亲自出手，对戚破苍这垂死之人依旧存有最后一丝忌惮，眼神示意身旁一名筑基后期壮汉。
那壮汉狞笑一声，身上土黄色灵光暴涨，祭出一面玄黑色大印，迎风便长，化作小山大小，带着万钧之力，朝着戚破苍当头砸下！正是张家有名的法器【撼山印】！
“是张家的张猛！传闻他数十年便步入了筑基后期！”
“老祖小心！”
戚家众人惊呼。
戚破苍却仿佛没看见那当头砸下的巨印，他的意识在瞬间沉入了丹田。
燃！
一个意念下达。那枚【岁月道种】骤然亮起，表面的时光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流淌。一股清晰的、生命被硬生生抽离的虚弱感瞬间传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都被点燃了一部分。
一年寿元！
代价支付。
下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陡然慢了下来。不，是他的思维速度暴涨！
轰然砸下的巨印变得如同羽毛飘落，其上流转的灵力符文、运转的轨迹、甚至因操控者法力不纯而产生的几处微弱波动，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张猛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他体内灵力运转的路线，那澎湃土行之力流动时几个明显的晦涩节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耀眼。
在外人看来，戚破苍只是站在原地，面对那泰山压顶的一击，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但在戚破苍的“内景”时间里，他拥有足足三十息的绝对思考时间！
“【撼山诀】，力道刚猛，但灵力运转至‘脾俞’、‘气海’二穴时，因功法缺陷会有刹那阻滞，此处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节点，亦是其神念操控法器最薄弱的一瞬……”
“印法下压，看似威猛，实则右后方三寸处灵力流转不畅，有一丝破绽……”
“太多了……”
三十息时间到，外界现实不过弹指一瞬。
那巨大的【撼山印】携带的风压，已经吹动了戚破苍花白的须发。
就在这时，戚破苍动了。
他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抬起，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看似缓慢，却精准无误地朝着巨印侧面某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地点，轻轻一点。
没有硬碰硬的轰鸣，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蒙剑气（实则是高度压缩的自身金丹本源法力，夹杂着一丝岁月道种的气息）射出。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那看似威猛无匹的【撼山印】猛地一颤，其上流转的灵光瞬间紊乱，体型急剧缩小，哀鸣一声倒飞而回。与之心神相连的张猛更是如遭重击，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踉跄后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照面！
轻描淡写的一指！
筑基后期修士连同其本命法器，败！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诡异！
张永年脸上的讥讽瞬间冻结，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戚破苍，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对手。刚才那一指，其中蕴含的某种对时机、破绽把握到极致的“道境”，以及那一闪而逝、让他金丹都为之颤动的奇异气息，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戚家众人则是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振奋！
“老祖神威！”
“老祖无敌！”
戚砚笛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老祖……老祖还有如此实力！戚家有救了！
然而，只有戚破苍自己知道代价。
一指过后，那股被抽离生命的虚弱感更加明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元，似乎又短了一小截。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不能露出丝毫疲态。
戚破苍缓缓收回手指，负于身后，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张永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永年，带着你的人，滚。”
“再敢踏足青岚山半步者……”
他顿了顿，混浊的眼眸中，那点疯狂的火星再次一闪而逝，周身散发出一种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
“老夫不介意，以这残躯，拉你一起……身陨道消。”
张永年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忌惮压过了贪念。他深深看了戚破苍一眼，仿佛要将这副枯槁的形容刻在心里。
“好！好一个戚破苍！我们走着瞧！”
他袖袍一卷，带上受伤的张猛和手下，化作数道遁光，灰头土脸地迅速离去。
强敌退走，青岚山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所有戚家子弟都用狂热、敬畏的目光看着那道瘦削而挺拔的老者身影，仿佛看到了擎天之柱。
戚破苍站在原地，接受着众人的朝拜，脸上古井无波。
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那生命倒计时的钟声，在成功吓退强敌后，反而在他灵魂深处敲得更急、更响了。
他用一年寿元，为家族争来了喘息之机。
但前方，依旧是万丈深渊。
他转身，步履看似沉稳地走向洞府，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时间……老子需要更多的时间……”
洞府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族人的欢呼与劫后余生的喧嚣彻底隔绝。
外界的声音消失了，但体内那生命加速流逝的“沙沙”声，却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噗——”
再也压制不住，戚破苍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身体剧烈摇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虚汗，呼吸变得如同破风箱般急促而无力。
燃寿一年！
仅仅是为了那电光火石间的洞察与一击，代价竟如此沉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维系生命的根本之物被硬生生斩去了一截。原本就如风中残烛的生机，此刻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火苗微弱得几乎要彻底熄灭。皮肤更加干瘪，贴在骨头上，那种苍老腐朽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他娘的……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艰难地挪回玄玉床上。
冰冷的玉石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乱灼热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丝。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张永年只是暂时被吓退，绝非真心放弃。一旦他回过味来，或者找到其他帮手，戚家依旧难逃覆灭之灾。这一次是燃烧一年，下一次呢？难道真要烧尽最后几年寿元，拉几个垫背的，然后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
不甘心！前世卷死职场，今生岂能憋屈老死？
他的神识再次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枚缓缓旋转的【岁月道种】。灰色的光芒似乎因为刚才的消耗而黯淡了一丝，但其上流淌的时光纹路，依旧蕴含着神秘而残酷的力量。
“燃寿换时……燃寿换时……”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成型。
“既然能用来对敌洞察，为何不能用来……推演功法？”
这具身体的原主，修炼的是戚家祖传的《凝元心法》，一门最多只能支撑修士修炼到金丹中期的普通功法，而且因为传承年代久远，似乎还存在一些隐患，导致法力不够精纯，根基有瑕。这或许也是原主迟迟无法突破后期，乃至寿元将尽的原因之一。
如果能改良这门功法，哪怕只是优化其中一部分，是否能提升一丝法力质量，温养一丝生机？哪怕只能多活一个月，几天，也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为自己，为家族，找出一条更进一步的路……
赌了！
戚破苍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相比于在外敌环伺中慢性死亡，他宁愿将这残躯和残寿，赌在一个渺茫的希望上。
他再次引动了【岁月道种】。
这一次，不是为了对敌，而是为了悟道！
燃！
比刚才更加清晰的剥离感传来，生命的重量仿佛在这一刻被具象化，然后投入那灰色的道种之中，作为燃料。
再燃一年寿元！
意识再次被加速，拉入那片混沌的“内景天地”。
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他庞大的神识和《凝元心法》的完整功法口诀在盘旋。
在外界，或许只过去一瞬。但在这里，他拥有长达“百日”的纯粹思考时间！
他开始以一个现代程序员的逻辑思维，结合原主数百年的修行经验，疯狂地拆解、分析这门修炼了三百多年的功法。
“引气篇，效率低下，周天运转有十二处冗余，灵气损耗率达三成七……”
“筑基篇，关隘‘紫府桥’构建方式过于粗暴，留有暗伤，影响后续金丹品质……”
“金丹篇……嘶，此处灵力压缩方式竟有如此大的缺陷？难怪原主丹成不过五品，潜力已尽！”
百日时间，不眠不休。
他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失败了无数次。神识在内景中剧烈消耗，带来的是灵魂层面的极度疲惫，仿佛随时会崩溃消散。
但他不能停！代价是两年的寿元！他停不起！
在第九十七天，他几乎要放弃，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时，前世某个优化算法的灵感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不对！不是修补，是重构！跳过这个该死的‘紫府桥’，以‘涡旋式’灵力流直接构建‘灵力气旋’！虽然初期艰难，但根基更稳，后期潜力更大！”
他抓住这灵光一现，开始疯狂地重新构建功法模型。
第一百日。
当内景时间即将结束的刹那，一门崭新的，被他命名为《新衍凝元诀》的基础篇和筑基篇功法，终于被彻底推演完成！虽然金丹篇依旧艰难，只改良了部分，但前两篇已是脱胎换骨！
意识回归现实。
“哇——！”
戚破苍猛地睁开眼，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其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的碎片。他的脸色灰败到了极点，浑身气息微弱得如同凡人。
两年寿元！整整两年！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悬崖的最边缘，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落。
但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虽然代价惨重，但他终于抓住了一丝主动权，不再只能被动地等待死亡！
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用颤抖的手，将改良后的《新衍凝元诀》基础篇和筑基篇，刻录在了一枚空白的玉简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在玄玉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洞府外，传来了戚砚笛小心翼翼的声音：“老祖，您……您还好吗？族中备了些滋养元气的药膳……”
戚破苍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用尽最后的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砚笛。”
“砚笛在！”
“进来。将此玉简拿去，即日起，族中所有炼气、筑基子弟，转修此功。”
石门开启，戚砚笛恭敬地双手接过那枚看似普通的玉简。当他神识下意识地扫过玉简内容时，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瞬间布满了极致的震惊与狂喜！
这功法……这功法简直……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老祖！这……这是……天佑我戚家！天佑我戚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