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白日里的喧嚣与燥热,都被清冷的月光涤荡干净。镇国王府的后院演武场,一片寂静,只有几只不知名的夏虫,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唰!”
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匹练,骤然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剑光越来越快,越来越密,最终连成一片银色的光幕,将整个演武场都笼罩其中。凌厉的剑气,将地面坚硬的青石板,都切割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细密划痕。
光幕的中心,是一道身穿素白练功服的窈窕身影。
黎清月手中的长剑,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挥舞,都带着一股决然的杀伐之气。
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衫,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滴在地上,瞬间又被激荡的剑气蒸发。
但她,却仿佛不知疲倦。
只有在这种极致的消耗中,她才能暂时忘却白日里的烦闷与屈辱,让那颗纷乱的心,重新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剑而立。
长剑斜指地面,剑尖上,一滴汗珠缓缓滑落,“嘀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绝美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红晕。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那身英气,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美。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演武场边传来。
只见王府的老管家黎伯,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缓步走了过来。他又取过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披风,轻轻地搭在了黎清月的肩上。
“伯爷爷。”看到来人,黎清月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才稍稍融化了一些。
黎伯是看着她长大的,名为管家,实为亲人。
“还在为白日里的事烦心?”黎伯将莲子羹递给她,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心疼。
黎清-月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汤碗,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却没有喝一口。
烦心?
何止是烦心。
简直是恶心!
她黎清月,从五岁习武,十岁上阵,十五岁便在北境闯下了“女战神”的名号。她这二十年的人生,除了练剑,就是杀敌。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在马背上度过,最终,像祖父一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她甚至,早就做好了终身不嫁,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镇国王府的准备。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终的归宿,竟然会是一纸荒唐的婚书。
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废物。
甚至,还是“入赘”!
这简直比让她在战场上,被敌人千刀万剐,还要让她感到难受!
“小姐,其实……王猛他们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黎伯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六皇子,老奴也派人去打听了。确实……确实是不堪入目。您若是真的不愿,不如,老奴豁出这张老脸,去宫门口跪着,求陛下收回成命……”
“伯爷爷,您觉得,陛下会答应吗?”黎清-月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黎伯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
皇帝会答应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不会。
这道圣旨,从颁布的那一刻起,就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而是在通知。
是在警告!
警告他们镇国王府,不要以为功高,就可以震主。
是在敲打他们,让他们明白,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
黎清月放下手中的汤碗,站起身,走到了演武场中央的兵器架旁。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柄陪伴了她多年的、已经有了无数豁口的长枪。
“伯爷爷,您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世人都称我为‘女战神’,说我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可到头来,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我守得住国门,挡得住千军,却挡不住,这一纸婚书。”
“我,终究也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安抚、试探、甚至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黎伯看着她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
世人都只看到她女战神的光环,又有谁知道,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孩,肩膀上,到底扛了多大的压力。
“小姐……”
“我没事。”
黎清-月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时,眼中那最后一丝迷茫与脆弱,已经被彻骨的冰冷所取代。
她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剑。
剑在手,她便不再是那个会迷茫的黎清月。
她,是镇国王府的支柱。
是大萧皇朝的女战神!
她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牺牲自己的名誉,牺牲自己的一切。
但唯独,不能牺牲整个王府的未来!
她收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
“我不会退婚。”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黎伯张了张嘴,还想再劝。
黎清月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决绝与杀意。
“但若他真是个扶不起的烂泥……”
“为了王府的未来,我会亲手……‘埋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