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密了,鹅毛大的雪片砸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我和阿竹在雪地里跑了快一个时辰,鞋底早被冻硬的雪磨破了口子,雪灌进鞋里,脚趾冻得像塞进了冰窖,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身后的吆喝声越来越近,混着风雪传过来,格外刺耳:“沈砚你别跑!抓住你有五十两赏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忍不住回头瞥了眼,三个衙役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为首的那个胖得像圆滚滚的雪球,腰里挂着块发黑的 “周” 字腰牌 —— 是之前搜过司天监旧宅的县令周胖子!这狗官是魏嵩的人,上次没抓到我,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公子……我、我跑不动了……” 阿竹抓着我袖子的手冰得像铁块,声音发颤,气息都喘不匀了。她本就身子弱,这一路又冻又饿,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我左肩的箭伤也开始作祟,裹着的粗布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渗了血,被冷风一吹,黏在肉上,每跑一步都扯得伤口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也不能停——被周胖子抓住,别说洗清祖父的冤屈,我们俩连全尸都留不下。
眼瞅着周胖子离我们只剩十几步远,他手里的刀在雪光下闪着冷光,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前面林子里突然露出个破破烂烂的屋顶——是座土地祠!屋顶漏着雪,门轴歪歪斜斜地挂着,看着就快塌了,可此刻在我眼里,比金銮殿还管用。
“快进去!” 我拽着阿竹往祠里冲,进门的瞬间反手抄起墙角的断木,死死顶上门。
祠里满是灰尘和霉味,供桌上摆着个裂了缝的泥土地公像,神像脸上还沾着蜘蛛网。墙角堆着些干枯的干草,总算能挡挡灌进来的寒风。阿竹瘫坐在干草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眼泪混着脸上的雪水往下掉。
我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脚步声 “咯吱咯吱” 地停在了祠门口,接着就是周胖子油腻的冷笑:“沈砚,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识相的就把《授时真本》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放火烧了这破祠,让你俩变成烤猪!”
我摸了摸怀里的残卷,硬邦邦的还在,心却沉了下去。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周胖子真放火,我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他要的是残卷,可这残卷是祖父的命,是洗冤的唯一希望,我怎么能交出去?
“哐当!”
一声巨响,周胖子用刀劈在了门板上,木屑溅得满地都是,门板上瞬间裂开一道缝。
“沈砚!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我知道你手里有残卷,那玩意儿值大钱!只要你交出来,我就当没看见你 ——五十两赏金我不要了,将来残卷卖了钱,咱俩对半分,怎么样?”
这狗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想抢残卷,又想撇清关系。我隔着门喊:“周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就是个普通书生,哪来的什么《授时真本》?您空口白牙就想抢东西,传出去不怕丢了乌纱帽?”
“丢乌纱帽?” 周胖子笑了,声音油腻得让人恶心,“别装了!魏太傅早下了令,说沈监正的孙子手里藏着真本!你交出来,我保你不死;不交,我现在就砍破门进去,把你砍了再搜!到时候你死了,残卷照样是我的!”
他说着又劈了一刀,门板上的裂缝更大了,能看见外面跳动的火光——是他带来的火把!这狗官是真的想放火!
阿竹突然爬起来,对着门外喊:“大人!我们公子真没有残卷!他就带了本算书,是用来算节气的!您要是真进来搜,万一没找到,传出去说您为了赏金冤枉无辜书生,说不定还会连累魏太傅!到时候您的官,恐怕真保不住了!”
这话像戳中了周胖子的软肋,外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我知道阿竹说对了——周胖子最惜命惜官,他虽然是魏嵩的人,可要是真惹了麻烦,魏嵩第一个会把他推出去顶罪。
过了几秒,周胖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不耐烦:“我不进去搜也行,你让沈砚出来,跟我去县衙一趟!让魏太傅派来的人查,要是真没有,我亲自送你们走!”
出来?跟他去县衙?那不是羊入虎口吗?魏嵩的人早就想抓我了,去了县衙就是死路一条。可要是不出去,他真放火烧祠,我们还是活不了。
我攥紧了怀里的铜算筹,脑子飞快地转。阿竹拉着我的衣角,眼神慌得像受惊的兔子。我突然摸到怀里的算书,是祖父生前给我的,里面夹着不少算题草稿。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周胖子是个贪官,肯定不懂天文星象,或许……能骗骗他?
可这法子太冒险了,一旦败露,我们俩就真的没活路了。
我没工夫多想,从怀里掏出算书,飞快地撕下最后一页空白纸。祠里没灯,我借着从门板缝透进来的雪光,摸出块炭笔,快速画了张歪歪扭扭的星图——故意把北斗七星的位置画错,还在旁边标了个大大的 “残卷藏处”的叉。
“周大人,我确实知道残卷的线索,但我不能跟你去县衙。” 我把纸从门缝里递出去,声音故意放得迟疑,“这是星图,残卷藏在星图指的山神庙里,离这儿就十里地。您自己去拿,拿到了就是您的,跟我没关系。”
周胖子接过纸,骂骂咧咧地:“你小子别想骗我!要是山神庙里没有,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我骗你干什么?” 我故意提高声音,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山神庙离这又不远,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真没有,您再回来抓我也不迟——这荒郊野外,我跑不了,您还怕我飞了?”
其实我心里慌得要命,手心全是汗,炭笔画的星图歪歪扭扭,只要懂点天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可周胖子是个贪官,平日里只知道捞钱,哪懂什么星象?
外面静了好一会儿,我能听见周胖子跟衙役嘀咕的声音,大概是在商量要不要去。过了没多久,他的声音响起来:“行!我信你这一次!要是山神庙里没有,我回来不仅烧了这破祠,还要把你俩的骨头拆了喂狗!”
接着就是 “咯吱咯吱” 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真的走了!
阿竹一下子瘫在干草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哭出声:“公子,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我也松了口气,靠在门板上,才发现后背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可没等我高兴多久,左肩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把刀子在里面搅。
我低头一看,裹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暗红色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流,在雪地上滴出一个个小血点——刚才跑太急,又用力顶门,箭伤崩了!
“公子,你的伤!” 阿竹看见血,哭声更大了,伸手想碰又不敢碰,“这可怎么办啊?我们连药都没有!”
我咬着牙,把渗血的布条解下来,重新用力扎紧,尽量不让血再流出来:“没事,先找水清洗下,明天天一亮就赶路。南境还没到,我们不能有事。”
可我心里清楚,箭伤要是发炎,在这荒郊野外,没有药,没有医生,根本没法治。能不能撑到南境,我自己都不知道。
阿竹从布囊里掏出最后半个菜饼,饼早就冻硬了,边缘还沾着雪渣。她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给我:“公子,你吃点,不然明天没力气赶路。”
我接过饼,咬了一口,硬得像嚼石子,刮得嗓子生疼。我根本没胃口,左肩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连抬手都费劲。我把饼递回给阿竹:“你吃吧,我不饿。你身子弱,得多吃点。”
“公子,我不饿!” 阿竹又把饼塞回来,自己靠在墙角,双手抱在怀里,冻得直打哆嗦,“您受伤了,得补充力气。”
我没再推辞,把饼放在嘴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祠外的雪还在下,风从破屋顶灌进来,吹得泥土地公像 “吱呀” 直晃,神像上的蜘蛛网也跟着动。
我摸了摸怀里的残卷,还好没湿。想起祖父带血的批注,想起魏嵩的伪经,想起秦峥的密信,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周胖子肯定会去山神庙,等他发现被骗了,一定会回来追我们。我们必须连夜赶路,可我的伤……
我刚想叫阿竹起来,趁着夜色赶紧走,突然听见祠外传来 “沙沙” 的声音——不是风雪声,是有人在踩雪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阿竹也听见了,一下子捂住嘴,不敢再出声,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赶紧摸起地上的柴刀,紧紧攥在手里,贴着门板仔细听——脚步声很轻,很稳,不像周胖子和那些衙役的杂乱脚步,倒像个练家子!
那人在祠门口停了下来,没说话,却传来一阵 “叮铃” 的金属碰撞声——是铠甲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秦峥的人?还是魏嵩派来的杀手?
我攥着柴刀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左肩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血还在渗,要是真有人进来,我和阿竹根本打不过。
祠外的脚步声停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盯着门板上的裂缝,等着外面的人下一步动作。
这荒祠里的夜,怎么比雪地里被周胖子追,还要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