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劣质酒精和假烟草混合的浓烈气味,紧紧捂住每个人的口鼻。
这里是“锈带”的最底层,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也是星落泉的王国。
昏黄的吊灯在头顶吱呀作响,勉强撕开整个地下的黑暗,将光芒投射在场中央那一方被磨损得看不出原色的拳台上。
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勾勒着拳台下人头攒动的海洋。
嘶吼、叫骂、以及钞票被揉捏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此地的交响乐。
几台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场拖出来的老式全息投影仪,正吱吱呀呀地在墙上投射着劣质合成酒精的广告。
空气里,除了汗臭,还多了一股合成烟草燃烧后特有的甜腻中带着苦涩的呛人味道。
角落里,几个赌徒正围着一台便携终端唾沫横飞地嘶吼着。
屏幕上,【碎骨】那高得离谱的赔率正以一个屈辱的数字,被【赤鬼】死死压在下面。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整个场馆的喧嚣都为之一滞。
那个身高接近两米,体重至少是星落泉两倍的巨汉,外号【碎骨】的男人,此刻轰然倒塌。
他健硕的身体在拳台上砸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双眼翻白,口中涌出混杂着血沫的白沫,四肢不自然地抽搐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死寂,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海啸般的欢呼声炸裂开来,几乎要掀翻这地下空间的顶棚。
“赤鬼!!!”
“赤鬼!!!”
“赤鬼!!!”
人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那个让他们赢钱,也让他们敬畏如魔王的名号。
要知道,【碎骨】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街头混混。
他是在UcA官方数据库里有备案的,货真价实的“青石级”斗士!
源流强度指数高达320SU!在锈带这片地方,他就是能横着走!
当然,如果锈带没有【赤鬼】的话。
拳台中央,那个被称为【赤鬼】的身影,却与这个血腥暴力的名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星落泉,一个身高矮小的女孩,有着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蛋。
那双澄澈的琥珀色圆眼,小巧而短翘的鼻尖,配上饱满的唇,组合成一张无可挑剔的容颜。
一头乱糟糟的浅粉色短发是她自己胡乱剪的,长短不一,更添了几分稚气。
此刻,这张脸蛋上毫无表情。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冲刷着皮肤下如同熔岩般暗红色的诡异纹路。
这是她那远超常人密度的肌肉,在【暴君】堪称恐怖的源流爆发后,涌现的皮下纹。
每一块肌肉,每一束筋膜,都在承受着着破坏的痛苦,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早已如同家常便饭。
这些纹路从她的脖颈一直蔓延到手臂,此刻正像冷却的岩浆一样,缓缓隐去最后的灼热光泽,只留下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暴君】状态解除的后遗症如期而至,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撕裂,疯狂地渴求着能量补充。
泉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但她强行压下了这股源自身体本能的战栗。
她抬起眼,眼眸扫过台下疯狂的人群,没有一点波澜,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个油头滑脑的中年男人激动地跳上拳台,一把抢过麦克风高喊道:“奇迹!这是一个奇迹!”
“让我们恭喜赤鬼!她再一次扞卫了自己不败的神话,达成了锈带地下格斗场前无古人、后也恐怕再无来者的——九十八连胜!”
“不可思议!这简直是锈带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刻!”
聚光灯猛地打在泉的身上,将她娇小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神只。
可她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副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强光惊扰的野猫。
她没有理会主持人的吹捧,径直走向拳台边缘。
台下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
她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那是细胞崩解后的悲鸣。
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吃糖,大量的糖。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敏捷地爬上拳台的角落。
“大姐头!”一个带着点谄媚的声音响起。
来者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脸上脏兮兮的。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包装还算完整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撕开糖纸,献宝似的递到泉的面前,讨好地笑着:“大姐头,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看到那颗晶莹剔透的糖果,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
一把将棒棒糖夺了过来,她没有立刻塞进嘴里,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糖面,感受着那份即将到来的甜美慰藉。
而在场地阴暗的角落,一个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江濯吾,一个穿着老旧工装夹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面色灰白。
他看到了泉在战斗中那惊人的爆发力,那是他亲手打磨出的技艺。
他也看到了她战斗结束后的脆弱和强撑,那份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每一次【暴君】的使用,都是在透支这个女孩本就所剩无几的未来。
泉拿了钱,两沓厚厚的现金。
一沓是联合政府发行的信用点纸币,皱巴巴的,带着一股霉味。
另一沓,则是锈带地下黑市里流通的印着骷髅头标志的硬通货——“黑钢券”。
这种东西在新星城连一张厕纸都换不到,但在这里,却能买到违禁的药品和黑市的武器。
她没有数,直接塞进夹克的内袋里,然后在那群依旧狂热的赌徒和观众敬畏的目光中,跳下拳台,走向了江濯吾。
“老头子,走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使唤一个跟班。
江濯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为她拨开前面挡路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喧嚣的地下通道,走向地面。
锈带的夜风总是带着一股金属冷却后的腥气。
他们走在狭窄而肮脏的街道上,两旁的建筑如同巨大的怪兽,投下狰狞的阴影。
泉终于忍不住,将那颗棒棒糖塞进了嘴里。
浓郁的工业糖精味在味蕾上炸开,聊胜于无地缓解了体内那火烧火燎的痛楚。
“打得不错。”
江濯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你的节奏乱了,最后那一拳,完全是多余的,你明明可以用更省力的方式结束战斗。”
“哈?你懂什么!”
泉立刻就炸毛了,她含着棒棒糖,口齿不清地反驳道,“那个白痴一直在说我个子矮,我就是要用最狠的方式让他闭嘴!让他知道,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匹夫之勇。”
江濯吾冷冷地评价,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悄悄将一瓶口服液塞进了她的手里。
“喝了。”
泉一把抢过瓶子,把棒棒糖拿出嘴里,随即仰头就灌了下去。
甜得发腻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安抚着她体内那些躁动的细胞。
她嘴上依旧不饶人:“要你管!反正你就是个只会说风凉话的糟老头子!”
江濯吾没有再和她争辩,只是领着她拐进一条更深的巷子,这条巷子直通锈带唯一的社区医院。
巷口,一个卖烤合成肉串的小贩正有气无力地扇着风。
油脂被炭火逼出“滋啦”声和一股廉价香料的味道。
泉含着棒棒糖,面无表情地从那点烟火气旁走过,没有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