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晴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那句“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太少了”却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圈圈混乱的涟漪。
真心话？
她对我？
我看着桌上那碟精致却冰冷的桂花糕，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她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做得太好，是错；做得不好，也是错。”
“有些锋芒，该藏则藏。”
“示弱比逞强，活得久。”
这些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字字都像是在为我着想，点明了我目前的困境，甚至给了我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
可正是这份突如其来的“通透”和“善意”，让我觉得无比违和。
她是萧知晴，是那个被原主欺凌、夺走十几年人生的苦主，是苏婉清失而复得的珍宝，是萧衍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她有什么理由，要对我这个占据了她位置、甚至曾企图伤害她兄长的“假货”，施以如此推心置腹的援手？
仅仅是因为“能说真心话的人太少”？
这个理由，太过苍白，也太过……理想化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尤其是在见识过萧衍的手段之后，我绝不相信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除非……这善意，本身就是一层伪装。
我重新拿起那块被我掰了一角的桂花糕，仔细端详。做工无可挑剔，香气诱人。可越是完美，越显得可疑。
她为什么偏偏在我受罚后送来点心？真的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书房那边的动静？她想知道萧衍对我的态度，想知道我这颗棋子，在他心里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
她那些看似点拨的话，是在帮我？还是在试探我的反应？试探我是否真的“悔过”，试探我是否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试探我……值不值得她“投资”，或者，是否需要提前防范？
甚至，这碟点心本身，会不会也是一个陷阱？如果我欣然接受，并且因此对她感恩戴德，放松警惕，会不会就此被她拿捏住什么把柄？毕竟，私下接受“苦主”的馈赠，传出去，对我这个“戴罪之身”绝无好处。
想到此，我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我刚才若是被她那番“推心置腹”的话打动，流露出丝毫感激或者依附之意，恐怕此刻已经落入了她的彀中！
这个萧知晴，远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她不像林姨娘那样张牙舞爪，她的手段更加高明，更加润物细无声。她用“善意”做武器，用“理解”做陷阱，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心防。
她想试探的，恐怕不止是我对萧衍的态度，更是我本身的城府和心性。她想看看，我这个曾经愚蠢恶毒的“姐姐”，在经过萧衍这一连串的“打磨”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依旧不堪一击，还是……有了值得她正视，甚至需要她出手“规劝”或者“压制”的资格？
我看着那碟桂花糕，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她不是在帮我。
她是在试探我。
试探我的深浅，试探我的威胁程度，试探我在这盘复杂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而我，差一点就着了她的道。
“夏竹。”我唤道。
夏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这点心……”我指了指食盒，“太过精致，我如今在静思，受用不起，拿去处理了吧。”
夏竹看了我一眼，没有多问，上前利落地收拾好食盒，提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侯府，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萧衍是明着掌控，萧知晴则是暗里交锋。我一个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示弱？藏锋？
萧知晴说得或许没错。但在她面前示弱藏锋，恐怕只会让她觉得我软弱可欺，或者更加确信我包藏祸心。
我现在，就像走在一条横跨深渊的钢丝上，前后都有猛虎窥伺。萧衍要我“清静”，萧知晴要我“藏锋”，而我，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唯一能活下去的步调。
既不能太过惹眼，引起萧衍的彻底抹杀；也不能太过软弱，让萧知晴觉得可以随意拿捏。
这其中的分寸，比下赢萧衍一子，还要难上千百倍。
我重新拿起笔，蘸了墨，继续抄写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清静经》。
笔尖落下，心却再也无法真正清静。
萧知晴的试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仅要应付萧衍的“教导”，还要时刻提防着这位看似温婉无害的“妹妹”。
这盘棋，因为萧知晴的加入，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有趣了。
我低下头，墨迹在纸上洇开。
路还长，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