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王建军还在县城喝喜酒,炫耀三个大学生女儿。
三天后,他就和父亲一起躺在了这里。
“支书,现在怎么办?”王建国小声问。
王支书深吸一口气:“等陈小满和孩子回来,得让她们看最后一面。”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冬雪和青禾从车上下来。
姐妹俩都穿着素色的衣服,脸色苍白。
看到院子里的灵堂和两副棺材,冬雪的脚步顿了顿,青禾则直接愣住了。
“冬雪,青禾,你们回来了。”王支书迎上去,声音疲惫。
冬雪点点头,目光落在堂屋里的棺材上:“王爷爷,我爸他……”
“在左边那副棺材里。”
王支书顿了顿,“右边那副……是你爷爷。昨天知道你爸的事,老爷子受不住,今天早上也走了。”
青禾的嘴唇颤了颤,没说话。
冬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平静下来:“我妈和其他姐妹呢?”
“都在偏房呢,你三个姑姑也在。”
冬雪点点头,拉着青禾的手往堂屋走。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头对王支书说:
“王爷爷,谢谢您帮忙操持。等我妈回来,我们会把后事办妥当的。”
王支书看着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姑娘,忽然觉得她一夜之间长大了。
堂屋里,王桂英看到冬雪和青禾,又哭了起来:“冬雪啊,青禾啊,你们可算回来了……你爸他……你爷爷他……”
冬雪走过去,轻轻抱住王桂兰:“姑,别哭了。我们会处理好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王桂兰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握着冬雪的手不放。
青禾走到棺材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哭,眼神复杂。
对于爷爷,她其实没什么好印象。
小时候,爷爷就不喜欢她们姐妹,有好吃的也只会给弟弟宝根。
她们姐妹不止一次看着爷爷奶奶趁妈妈不在家,带着弟弟开小灶。
至于父亲,她是真的对他尊敬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来。
从小,她就知道父亲是个吃白饭的,让他上工,每天顶天了也只能赚五工分,连他自己都养不活。
她们小时候,父亲靠妈妈和爷爷奶奶,她们大些了,父亲就靠妈妈和几个姐姐们。
父亲除了喝酒打牌,还和隔壁的寡妇不清不楚,对她们姐妹几个,也从来没有好脸色。
这样的父亲,让她如何能尊敬得起来?
夜色如墨,九点多钟,上林村万籁俱寂,只有王家宅院灯光通明。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悄无声息地进了村,停在了王家院子门口。
车门打开,陈小满带着三个孩子下车,
王支书披着件旧棉袄迎了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小满,回来。”
“嗯,回来了。”
陈小满的声音平稳,带着孩子进了院子。
三个孩子揉着眼睛下了车,看到院子里素白的灵堂和两副黑沉沉的棺材,睡意一下子飞了,紧紧地贴在母亲身边。
“先让孩子们进去上炷香吧。”王支书侧身让开。
陈小满点点头,母子四人走进堂屋,香烛纸钱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左边棺材前立着王建军的牌位,右边是王老头的。
王桂兰、王桂英、王桂香三姐妹披麻戴孝跪在一边,春芽、夏花、秋穗、冬雪、青禾几个女儿也都到了,分散站着或跪着,脸上泪痕已干,只剩木然的哀戚。
陈小满从王建国手里接过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分给三个小的。
她率先走到王建军的棺前,将香插入香炉,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动作标准。
紫灵和红梅学着她的样子,小声抽噎着磕了头。
宝根还带着孩子气,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立马起了身跟在妈妈身边。
轮到王老头的棺椁,陈小满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向一边的几个女儿。
“妈!”
春芽第一个走过来,眼眶又红了,夏花,秋穗,冬雪,青禾也都围拢过来。
陈小满挨个看了看他们,“路上辛苦了,都去洗把脸,歇会儿,后面的事,有妈在。”
孩子们点点头,各自散开。
陈小满这才看向王支书,“堂叔,这两天辛苦您和李队长,还有各位乡亲了。
后面的事,我们商量着来,我的意思是,一切从简。
这两年政策是开始松动了,年前才恢复高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支书沉吟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在理,简朴点好,就定在后天出殡,两副棺材一起?”
“一起吧。”
陈小满看了一眼并排的棺材,“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跪在地上的王桂英听到这话,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桂兰则是肩膀缩,把头埋得更低,几乎不敢看陈小满。
王桂香打量了陈小满一眼,依旧沉默的像影子。
上林村的葬礼办得简单而肃穆。
后续仍是王支书当都管主持大局,李队长带着村民们操持杂务。
陈小满带着孩子们披麻戴孝,该磕头磕头,该还礼还礼,礼数周全,挑不出一点错处。
村里人私下议论:“小满真是仁至义尽了。”
“建军以前那样对她,她还能把后事办得体体面面,不容易。”
灵堂里,王桂英哭得最凶,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王桂兰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瞟向陈小满和几个侄女,尤其是看到春芽和秋穗时,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上前搭话。
王桂香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默默烧纸,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葬礼进行到第三天,该出殡了。
天刚蒙蒙亮,帮忙的村民就陆续到了。
八人抬的棺木,王建军在前,王老头在后,送葬的队伍沉默地走向后山坟地。
陈小满走在最前面,身后依次是春芽,赵亮,夏花,贺军,秋穗,冬雪,青禾,再后面是紫灵,红梅和宝根。
陆砚也过来了,陈小满觉得他和秋穗还没有定下来,没让他送。
孩子们都穿着孝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下葬,填土,立碑。
王支书生念了一篇简短的悼词,无非是“一生勤劳”、“不幸早逝”之类的套话。
陈小满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人埋了,土压实了,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阵,青烟在清晨的空气里散开。
葬礼算是结束了。
回到王家院子,帮忙的村民开始拆灵棚,收拾桌椅碗筷。
院子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悲伤、疲惫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气氛。
陈小满把王支书请到里屋,递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堂叔,这些天辛苦您和乡亲们了。
这是办丧事的花销,剩下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帮忙的乡亲们买点烟酒。”
王支书推辞:“小满,这……”
“您一定得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