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城区中心有一座20层的写字楼，最顶层上面立着一个广告牌，上面是“华星投资”四个大字。
华星投资虽然带有“投资”两字，本质还是借贷公司。
周阳选择华星投资，是因为他知道这家公司背后真实的老板，产业众多，在宁州市根深蒂固，曾经一度登顶宁州首富。找人借钱，也要找个靠谱的。宁州首富旗下的放贷公司，最起码在程序上会比那些带有黑色背景的放贷公司稳妥得多。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周阳没有穿平日里的运动装，换了一身黑色夹克，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好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
今天是国庆节第二天，华星投资没有开门，但是门口留有负责人电话，周阳打过去直截了当说了是来借钱，电话那头说一个小时后就过来开门。
在门口等待的时候，周阳手握房产证，坐在台阶上，还是有些犹豫。即便已能确定股市即将成为自己的提款机，但背着至亲，用他们这辈子所有积蓄购买的房屋抵押贷款去炒股，这绝对是一件毫无道德的事。
这种行为是偷窃，是欺诈，更是赌博。
但转念间，周阳近40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所谓的道德标准还是建立在成败上的。
如果炒股赚了大钱，自己将会成为家族中白手起家的励志典范，但凡后人提到自己，一定会用“敢于拼搏”、“眼光卓绝”这类褒义词。
如果赔个精光，必定接受道德审判，就是个不孝子孙。
正当周阳思考时，两个30多岁的男人来到公司门口，走在前面的名叫张涛，是华星投资名义上的负责人，他身材适中，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文质彬彬；另一人满脸横肉，浑身粗壮，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项链，一看就是社会人。
“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张涛是宁州市本地人，之前是做养殖业的，后来遇到了华星投资背后的大老板杨岳民，就跟着他搞放贷这一块。
这几年经济发展飞速，没有哪一个行业不需要巨量资金，但是民营小老板很难从银行直接借出钱来，遇到资金缺口的情况下，只能走民间借贷这一条路。
“嗯，是我。”周阳站起身，跟着张涛走进了办公室。
“我昨晚打了个通宵麻将，就在门口睡会觉，张哥，有事你喊一声就行。”戴金项链那人专门负责收账，扫了周阳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亡命之徒，他懒得跟进去，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口的沙发上。
办公大厅有十来个隔断工位，电脑都是关闭状态，穿过大厅走到底，就是张涛的办公室。
“小伙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张涛又把周阳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外表看就是个20岁出头的小孩，多半又是浪费时间，不过今天来都来了，他还是压住心头的不耐烦，递了根烟给周阳，道：“抽烟吗？”见周阳摆摆手后，他坐下点了根烟，靠在转椅上，道：“你找我借钱，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周阳坐下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可以借钱？”
“我听朋友提过。”周阳没有说谎，当他十多年后回到宁州市，确实听朋友提起过华星投资的张涛。
华星投资刚起步的时候，大多是朋友间相互介绍，这两年上了正轨，社会上各种闲散单子都会自己上门，几乎每个散单都会说是朋友介绍，张涛还没有遇到过20岁的小朋友上门借钱，换了个坐姿，问道：“你想借多少？”
“越多越好。”
张涛心头发笑，听这语气就像是个闹情绪的任性小孩在找父母要钱。可周阳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反正来都来了，那就按照程序再问一遍，“那你知不知道借款是要抵押的？”
“知道，借款肯定需要抵押。”
“那你用什么抵押？”
“我用房产抵押。”周阳把房产证、身份证、户口本一并拿出来，放在张涛面前。
张涛打开眼前的红本，仔细看了看周阳的身份证，抬头又再次确认眼前的人和身份证是否吻合。
重复了两三遍后，收起了轻视的笑容。
高利贷这个行业，最先给人的错觉就是电视上那种毫无底线地追债。但实际中，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如果要把高利贷简单分类，有三种：一种是有优质抵押物的，第二种是非优质抵押物的，最极端的就是没有抵押物的。
通常逼死人就是最后一种。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越是没有抵押物，利率就越高。
社会上各种来借钱的人张涛都见过了，有赌博的，有诈骗的，有真正缺钱的小老板，有各种炒家，但他借款还是有原则的，毕竟这些年公司上了正轨，社会的法治程度也有了巨大进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幕后老板杨岳民的公司正在筹划上市，这个关键时点，最高风险、利息那种他是不做的，免得后面麻烦。
“这是你自己买的房子？”张涛很清楚周阳家这套房子的价格，因为他最近想买房，去看过这个小区，上个月给出的报价是6900一平米，按照148平米算，房屋价格已经破了100万。
张涛和他妻子都很喜欢靠近江边的户型，但是极其稀缺，没有房源。按照中介的说法，临河的房子，还要贵15万左右。张涛是做借款的，离经济活动环节最近，经济的冷热他再清楚不过，房地产在张涛看来，虽然这两年涨了不少，但也是起步阶段，只要现在买入好地段的好房子，未来财富绝对是爆发式的增长。
“谁买的不重要，但从法律意义上说，这房子是我买的，也是我的。”周阳指了指房产证上面的名字，又指了指户口本和身份证，再次强调：“这三个是一致的。”
“五栋……”张涛回想起这个小区5栋恰好是江边的户型，标准的江景房，大致估出价值了，听了周阳强调了法律两个字，心里面也猜到了大概，他掐灭烟头，坐正了问道：“小周，听你的语气，应该是对我这里借钱的规则有一定了解，我想问下，既然你缺钱，又有房产抵押，为什么不去找银行？”
“因为今天银行不开门。”
“那你可以等过几天银行开门再去借。”
周阳知道张涛在试自己，也就懒得拐弯抹角，道：“我就不绕圈子了，这个钱，我有急用。去银行借款，能不能借到还两说，即便借到了，最快都要二十天，慢的要几个月，这还没算上节假日的顺延。”
张涛见周阳把自己的话都说了，也不接口，食指和中指不停敲击桌上的房产证。
周阳继续说道：“我们都节约点时间，在我来说，要货比三家，你能借就借，如果借不出来，我就去张利华，刘成开的正华典当去，他们应该能做。”
张利华，刘成也是日后宁州的风云人物，不过在2006年，两人还没有做大，只有搞放贷这一行的人比较清楚。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张涛已能确定眼前这20岁出头的年轻人是真来借钱的。
“你有什么要求？”
“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既然你也是个行内人，那知道我们的利息吧？”张涛一边说，一边也在心头盘算自己的风险与收益。
华星投资只是台面上的公司，张涛很清楚自己也只是台面上的人，他的巨量资金来源，人脉实力背景，全来源于身后的人。周阳的房子是真是假，债务是否干净，他能轻而易举地查出。
只要抵押物是优质的，他稳赚不赔。
说到具体利息，周阳心里也没有底。他知道在10多年后，高利贷的定义是利率不能超过36%，但是都没有杜绝，更何况现在是06年，高利贷还没有被整治，一片乱象，他只能按照当下的利率来进行反推。
在2006年，法定的一年期存款利率大致是2.6%，一年期贷款利率大致是6%。而个人去银行办理业务，银行会上浮10%-30%，再加上一些费用，个人能在银行拿到手的贷款利率大概在9%左右。
那么9%的4倍，是36%，正好是未来高利贷的边线，折合月息是3分，即是3%。
这是周阳自己的推算，只要在这个范围内，他就可以接受，于是说道“利息就按照你们的行规来。”
“你要借多久？”
“半年。”
每个人借款的抵押物不一样，借款时间不一样，利率也就不一样，月息从1%到10%不等。
有优质抵押物一切都变得很简单，张涛在脑袋里核算了两分钟后，道：“这样吧，月息4分，能不能接受？”
“高了。”周阳心里大致能估算出借到的钱在40至60万之间，每月多1分利息，就是5、6千的金额，这笔钱放在2006年绝对不算少，想到这里他就肉疼，“我的房子是一抵，不是二抵，没有债务纠纷，干干净净。”
“还有，我是纯白户，你把钱借给我，没有任何风险。”
张涛没有急着回话，吸了口烟后，道：“那这样吧，月息3分，不能再低了。”
“我可以借到多少？”
“按照这房子估值的一半给你。”张涛拿出手机假装看了看，说：“你等一下，我去查查。”说完就走了出去。
大概过了20分钟，张涛才走进来，道：“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了，这套房子估值是5800一平米，总价值85.8万。我按照抵押物一半，可以借给你43万。”
“5800？”周阳在出门前路过房产中介已经看过价格，目前小区平均售价是6800，他们家房子属于江景房，理应能卖到7500左右，他自己算过价格，最少也值百万，和他预期差了不少，道：“我这套房子价值百万，你给的评估价是不是太低了？”
“挂牌价和真实的成交价是不一样的，成交价又和评估价不一样。再说了，这个评估价不是我定的，你可以去房管局查一下，也可以去问问银行的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涛已经能断定这笔交易只赚不赔。43万，半年就可以赚取将近8万的利息，即便周阳不还钱，他就可以用43万拿下这套价值120万的房屋。
“好、好、好。”周阳心知这套房子放在十多年后，每平米的价格将会逼近3万，可谁让自己急着用钱？他心里面把自己骂了一遍后，问道：“多久可以打款？”
张涛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道：“我先要去查验房产信息，一切顺利的话，10天左右能打款。”
“不行，我最迟8号就要拿到钱。”既然周阳冒了那么大风险干这事，他就不能浪费笔记本上面的每一次机会。复利到了后期，少一天机会，就少赚一套房。
今天是10月2号，8号也就是6天之后，张涛紧皱眉头，道：“6天时间办不下来，你知道的，国庆节很多单位都在放假。”
“不行！”周阳语气变得坚硬，道：“你利息高一点没关系，房子估价低一点我也不计较，但是我必须要在8号拿到钱。国庆放假不是问题，我相信你的能力能办下来，无非就是查查房子是不是干净的，你的渠道应该足够办这件事。”
见张涛还有些犹豫，周阳继续说道：“来你这里都是急用钱的人，如果8号我拿不到钱，那就算了，我不如真的去找银行，慢就慢点。张老板，给个准信，这事你到底办不办的成？”
张涛又把周阳的房产证仔细看了一遍后，道：“行，那就这么定了，等我把资料查清楚后，就签合同。”
走出华星投资，周阳坐上和家方向相反的公交车，半个小时后，车在老城区停下。
他来这里，是要办一件事。
果然，这一块的城中村还是和十多年后一样，脏乱差，周阳走了进去，在水泥电线杆上面找到了一个办假证的电话，和店家联系后，实体店铺就隐藏在街角的一家刻章小店里。他花了300元，提供了房产证的信息，就等着三天后拿到一本假证。
周阳打算把假证放在家里的保险箱里，要保证在这半年里，父母不会发现房产证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