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其实，自从理解了何为嫁娶之后，玲珑就不曾觉得南珠哪位同龄男子将来会愿意与自己成亲。并非是因为自己外貌品行不佳，而是他们觉得身为白子的她怪异、偏执。说白了，但凡认得玲珑的朱雀少年们，都有些惧怕她，甚至避而远之。玲珑对这种疏离习以为常，也不在乎，甚至想过终身不嫁。
但祁璟云这一个月里，却日日跟着她，寸步不离，这让玲珑浑身上下又刺又挠。
“我有宝珠就够了，不需要你跟着。”
“夫人让我看着点你，要是爬墙时一不小心摔下来，弄疼胳膊伤着了腿就不好了。”璟云倚着院墙，抱起双臂笑着，黎明前的微光将他包裹在朦胧之中。
提溜着包袱叉着腰，一副男儿打扮的玲珑顿时泄了气，压低了嗓子抱怨道：“祁璟云，这是第三回了！”
“第三回什么？玲珑说的我不太明白。”璟云眉峰微扬，还是温温地笑着。
此时，方才猫猫祟祟地躲在玲珑身后的宝珠也沉不住气了：“上两回是子夜，这回是卯时未到，还真是随时都候着二小姐……璟云你是不需要睡觉的吗？”
“确实不敢睡，毕竟玲珑和宝珠总会突发奇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翻墙越舍。”
玲珑不悦地向前一步，逼视着璟云：“所以，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璟云略微一怔，闪过些许复杂的神情，而后正色道：“玲珑似乎对于闯荡世间颇有自信，那就请与我比试一番。若赢了我，你们想走，或者……玲珑希望我离开林府，我都无话可说。”
“好哇。那就比一比！”玲珑当即接受了挑战，性情孤傲的她确实不相信璟云处处能赢。
“怎么个比法，玲珑定就行。”璟云躬身允诺道。
两人先是掰了手腕，玲珑坚持了一弹指的功夫，便败下阵来。
“男孩子比女孩子力气大一点算不上什么真本事。”玲珑不服。
“那我们再比个别的？”
两人又迎着东方鱼肚白比了射箭，玲珑五箭中了三支，比璟云少了一支，也没发现璟云的第一支是故意让了她的。
“天快亮了，刚才起的晨风有些大了。”这次是一旁观战的宝珠替自家二小姐找了补。
玲珑想了想，自己已经处于下风，若是再换个比法，必然不能选择青龙擅长的刀剑，当下还得发挥一下自己的优势才行，于是兴高采烈道：“咱们比爬树吧！那边有棵娘亲从北乔移栽过来的古柳树。喏，你看那高处筑了鸟巢，谁先摸到鸟巢就算谁赢！”
璟云抬头望去，皱了皱眉：“还是算了吧，我陪你对弈一局好吗？”
爬上那棵柳树并不难，可那高度看起来还是有些危险。
没等璟云阻拦，玲珑手脚并用，唰啦两下就已经爬了几人高，找了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树枝坐下，朝底下炫耀似地挥起手来。
“二小姐真厉害！”宝珠坐在不远处松软的草地上，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乐呵呵地为玲珑加油鼓劲。
“危险！”璟云蓄力跳起，在柳树上踏了几步，便攀上了玲珑下方的树干，“玲珑，把手给我，我带你下去。”
“我不要，还没比完……啊！”话音未落，玲珑听见“咔哒”一声脆响，身体一沉向下坠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落地，被璟云抱着。一阵清风扬起了发丝，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迷了玲珑的双眸。
“这一局，是你赢了，还是我？”璟云眼里的盈盈笑意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大获全胜。
“不比了，我认输……”玲珑慌忙从璟云的怀里钻出来，转头瞧见了一脸慌张正朝着自己飞扑而来的宝珠。
那日之后，玲珑再也没想过离家出走，变得收敛了许多，还认真地同璟云学起剑术和体术来。因为璟云善于制药，雨琴夫人特地辟了院落一隅供他栽培药草，玲珑和宝珠也常去帮忙打理，一边同璟云讲一些南珠的风土人情与神话传说，每一日都变得格外充实。
时光荏苒，也不过是花前月下又一春。
一年后，玲珑与璟云仍是在那棵柳树下并排坐着，只是肌肤几乎相触时，彼此的心尖都有些痒痒的。
“如果那时是我赢了，我若要你走，你真的甘愿离开？”玲珑的话语里满是好奇，睫毛忽闪着望向璟云。
“你不是早早认输了吗？”璟云将后背靠向柳树，微微侧脸朝向玲珑，眼中含笑。
“我说的是，如果、假使、另一种可能！”感知到璟云的目光，玲珑忽而涨红了脸。
璟云用难以察觉的幅度叹了一息，但眼里仍然蓄满了温柔：“假使玲珑要我离开，想必夫人定会立刻将我送回辰阳，那时的我或许尚能坦然接受。但现在，我会恳求夫人让我留在府中……只是当个侍卫也好，倒也不需要你费心去做任何选择了。”
玲珑心里自然明白璟云的话中话。她与璟云的关系未来如何，最终的决定权至始至终都只握在她的手里。
“我不讨厌璟云。”玲珑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我知道。”璟云笑容轻浅，指尖柔柔地滑过玲珑的发丝。
玲珑十八岁那年的肆灵会，林台辅夫妇带了几名分宗前往辰阳赴会，南珠则由嫡长女琉璃及其夫婿阿旺代为执掌。
约莫一个月前，雨琴夫人分别与玲珑和璟云私下里问过话。就算两人都没去刻意探听对方谈话的内容，但这次的肆灵会，台辅夫妇是欢天喜地地带了几车提亲礼赴京的——璟云的爹娘都还在辰阳宫中当差。如此，玲珑和璟云便也十分清楚对方给出的答案了。
爹娘不在南珠的日子里，玲珑仍旧如平日里一般，晨起与璟云一起在院子里练剑，然后和宝珠一块儿给代理执掌的琉璃两口子请安。下午三人采摘些刚探出泥土的药草嫩芽，而后去最近的使鸟驿站，将琉璃姐每日要批阅的情报密册取回来。直到每日暮色袭来，玲珑和璟云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每当对上璟云温柔的眼神，玲珑心里仍是会忍不住泛起涟漪。只是彼此心照不宣，默默等待雨琴夫人回到南珠，将一切尘埃落定。
可这一日，玲珑刚把密册交与琉璃姐没多久，琉璃姐就急匆匆地踏进书房，对正在和玲珑一起看书的璟云说：“璟云，赶紧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夫人老爷就会回来，你随后同夫人一块立刻进京。”
“发生什么了？爹娘不是再过半月才会回来吗？为什么要带璟云走？”玲珑错愕地发出一系列疑问。
“我只知道个大概，明天你细问爹娘便是。璟云，别愣着，快回屋收拾东西。”琉璃急急催促道。
璟云望向玲珑，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琉璃风风火火地架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雨琴夫人一踏进府邸，就找到璟云把他拉进书房，叫人在门口守着，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再出来时，璟云面色铁青。
方才，玲珑和宝珠一直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见到璟云走出书房，急切地想要上前询问，但被父亲林忠拦住了。
“我和璟云现在就进京，会尽快回来。你们安心在家等着。老爷，麻烦你按照我们在路上商量的那样，立刻给娘娘派密信，切记莫要让驿站经手。琉璃、阿旺，我不在的时候，辅佐好老爷，看好弟弟。玲珑，乖乖在家，不要想着偷跟过来。”雨琴夫人交代完毕，带着璟云上了马车。
直到出发，璟云始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玲珑不安地目送马车远去后，便和长姐、长姐夫去厅堂候着。年纪最小的弟弟珞琅还没有到能在家中议事的年纪，所以并不在列。半个时辰后，林老爷应是安排完雨琴夫人交代的密信回来了。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忠知道玲珑必定是最着急的，叹了口气，道：“璟云的爹娘死了。”
原来，这次的肆灵会上，发生了一件命案。
祁璟云的爹娘是青龙灵族的其中一支分宗，夫妻俩带着长子常年驻扎京城，统领着辰阳的禁军殿前司，几乎不怎么待在东苍。次子璟云十一岁起就像个局外人似的被养在青龙嫡宗身边，这也是为什么他孤身来到南珠，也很快能够适应外族生活的原因。
自古以来，庆国的军事将领就常由青龙族人担任，璟云的爹娘也都称得上是历代出类拔萃的神武之辈。两位将军在璟云出生前，就同现任灵帝一道平定过北方的叛乱，被灵帝所赏识，后任命二人共同职掌禁军殿前司。
照理说，这一支分宗风头正劲，连作为朱雀灵族嫡宗的林台辅都提出了结亲的意愿。坊间也有传闻，说青龙嫡宗的独子尚年幼，且体弱多病，祁台辅也在考虑将这一支分宗定为继任者。禅让台辅之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这类传言听起来并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这次青龙灵族更替的方式却极为残忍。
肆灵会的第一夜，灵帝大摆筵席为四大家族洗尘。推杯换盏，酒过半酣时，人们发现青龙台辅夫妻二人与殿前司统领纷纷不见了踪影。
“你们娘亲正好有要事想与青龙一族商议，所以格外留了一个心眼。”林忠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玲珑，道。
雨琴夫人放出几只鸟儿去寻人，不一会就得知偏殿有一处厢房有异样。众人急急赶去，却发现了青龙台辅夫妻的两具尸体，面色发乌发紫，初步判断是中毒身亡。
“现场并未发现两位将军的踪迹，但青龙灵族通晓秘药之术，凭借气味就能辨识毒物，其他人要给祁台辅下毒几乎就是自投罗网，尚有可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肆灵会上另两位青龙族人。灵帝即刻派了亲军司继续搜寻两位将军，我和你们娘亲也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联系上璟云的爹娘。可还是晚了一步……两位将军挟持了公主负隅顽抗，最终不敌亲军司人数众多，等我们赶到时，已经……”
林忠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完这些，停下来观察女儿女婿的反应，尤其是玲珑的。
“爹，你不觉得整件事很蹊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