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不再问，只看着他与雍寒山几分相似的脸，久久未语。
世间的有缘无分，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情深缘浅，都最是令人惋惜。
当年的华阳公主天之骄子，傲气凌云，世间男子能出其上的已无几人，她俯视小看天下须眉男儿，也曾扬鞭展眉，仰天一笑，“我可为男子所不能为之女子事，也可为男子女子皆不能为之男子事，我一人可安可周全，何必求一男子相伴？男欢女爱，实在无趣，倒扰我清静，阻我前路。”
确实，在没遇到他之前，当年的华阳长公主可一个人高阁独卧阅尽天下书，可一个人周行天下览尽天下盛景，若她愿意，或许她可一生驰马疆场，扬鞭六合天下。
后来宫宴之上她遇到过那个他，初初不是一见钟情，但她将他看进眼里，却只是短短数日，她没想到然后便是一生了。
然后因着雍寒山，她又遇到了那个少年，初初看来极其温雅的少年，仿佛一只青天之下飞翔的白鹭，见着人间一处好山好水便停驻下来歇息了。
那个少年有善良的性子，有温和的眼神，他是雍寒山爱重的幼弟，于是她便也像爱护弟弟一样爱护他，她喜欢他阳光温暖的性子，甚至亲自教授他些东西。只是这样长日地相处下来，那少年的眼中的敬仰之情，慢慢转为心中不可为人言道的爱慕。
他开始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开始无法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下来，他开始收集一切她喜欢的东西，他甚至开始偷偷地描她的画像……
她低眉沉思的模样，她含笑远眺的模样，她纵马驰骋的模样，她临水舞剑的模样，她于幽篁中弹琴的模样……
她的容貌就这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子里，她的画像他珍重地藏在床下暗格的匣子里，不敢给外人瞧见分毫，每当夜深人尽辗转难眠的时候，一一展开细细凝看，方才觉得心下得一二分安定。
时间久了，当他惊觉他已堕入违背伦理的泥淖时，才发现已然不能回头。
然后为此他唯一的一次筹谋，他便用了他的一切为赌注，然后他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她最后一点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最终也因此永远失去了他。
那满满一匣子的她的画像，仿佛算是对结局心知肚明一般，当年的他的决定仿佛只是一心向死的局，在他领兵出城的时候，他一共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将那枚当卢留给了她，一件是烧毁了所有的她的画像。
向死而生，有时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最终没有杀他，却最终困住了他一生，但他到底活了过来，不再日日沉溺于违背人伦的泥淖，不得自拔。
外面阳光明媚，时有鸟鸣，窗帘颠簸开合之间竟然飞进来了一直蜜蜂，嗡嗡的一阵子找不到出去的路，雍黎伸手揭开帘子，等着它发现自己再飞出去。
大抵是沉默得久了，车厢内气氛实在有些沉闷，出溪似乎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却仿佛也不太习惯这样的沉默。
他开口道，“时宁让我送你去濯锦城，我便只与你同行到濯锦城外。”
“你不进城？”
“我另有要事。”出溪道，“濯锦城虽说如今相对还算安全，但谢峻如今还是在濯锦城，有些事你还是远远地避开才好，别去凑热闹。”
雍黎将他的提醒听在耳里却实在不以为意，去了濯锦城不搞事情，不凑热闹就不是她了。谢峻即便要死，还是死在她手里得好。
出溪见她样子便知道她定然不会听进去自己的提醒，又道，“谢峻其人不简单，长楚不是上璋，有些麻烦你不要去招惹。”
“但我偏偏就喜欢招惹麻烦呢。”雍黎笑得狡黠，突然却笑意一收，“谢峻……我想杀他，想亲手杀他。我想您不会不知道原因……”
出溪怔了怔，没有否认，只点了点头。
“既然您知道原因，那您便不该阻止我。”
雍黎要诛杀谢峻，心里已有了大致的计划，既然谢岑也要杀他，想让世人看到他广信王死在朱缨军手里，那么她便做个顺水人情。
出溪再次沉默了，然后他从他一贯随身带着的小药箱子里掏出些瓶瓶罐罐，挑挑拣拣了两瓶，递给雍黎，“这两样你留着，若找着机会随便地往谢峻能接触的地方撒撒就是，最是不留痕迹的杀人方法。”
居然，治病救人的大夫，下手竟也能这么阴沉狠毒，雍黎接过来翻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实在很佩服。这么方便的办法，也只有他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提出来了。
出溪见她收了，又道，“你要杀谢峻，那我便同你一起去濯锦城，等他死了我再走。”
雍黎知道他是不放心，想与她一同做这事儿，方便之时也好助她几分，“您可放心，濯锦城中我已有安排，您去与不去，其实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当然，您若只是想围观围观谢峻的死貌，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对，我就是想去看看谢峻是怎么死的。”出溪摆摆手，“你去做你的事，我不插手，不过若他一下子没死掉，我倒是不介意再多撒一把药。”
“如此甚好。”雍黎笑起来。
其实出溪多撒一把药的机会估计是没有的，前两日雍黎已经与祝词联系上了。
祝词之前跟着几人暗中进了濯锦城，这些时日已经将濯锦城摸得差不多了，濯锦城上下势力划分，各处军队布置，守军官员背景，以及相互之间的人脉关系他都摸得个彻底。甚至哪些人哪些地方什么时候有可乘之机，或者可利用一二的地方，他也都已经成竹在胸。
有祝词对濯锦城全盘的掌控，她的计划已经在脑子里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只等着道濯锦城后实地再看一下各处，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谢岑对濯锦城有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雍黎却是不知道的，她有些担心在行动过程中会与谢岑的人撞上，造成些不必要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