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唢呐吹起来的声音是多么的难听，吹到哪或是就到哪。
而这提亲的队伍，最大的败笔就是这个。
吹的人不会吹，搞得人心惶惶的。
最后缓过神来，细细一听，隐隐约约能听出个《好日子》！
天可怜苏恒一家，竟是落得如此下场！
轿子一路晃晃悠悠的走，一路上身是浩荡，因此围观的人可不少。
不过看他们几个家奴凶狠恶煞的模样，也不敢靠的太前妇女和孩童更是躲在门户内，偷偷观望着这一切。
“唉，可怜呐，那苏老汉可是好人呢，打了一辈子光棍，孤孤单单的，好不容易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一个是活不长了，现在这个乖巧的小女孩也要被糟蹋了！”
轿子经过家门口，一个中年汉子蹲在门槛上抽着烟。
他的手紧紧攥住，死死盯着那轿子，健壮的身子上下起伏，显示着心头的不平静。
苏老汉待人极好，他也曾受到老汉的照顾，跟他们家很熟络。
所以他有种想要去做些什么的冲动。
可是身后声音让他却让他止住了身形。
“孩子他爸，别想了。得罪了王家，小命不保！他王麻子在宁安村可是活阎王，呼风唤雨般的存在，谁要是敢跟他过不去，就是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哎！王家，我们惹不起啊！”那中年男子终是叹息着摇头，脊梁骨软了下来。
与此同时，还有此类事情发生。
他们都是受过苏老汉照顾的人，眼见着友人孙女落难，都想要出一份自己的力，可掂量掂量双方的实力差距，又忍不住颓然坐下，只得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哎，真是作孽啊！看来今晚小雨儿就要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有谁能救救她啊！”
“别想了，李兄。这宁安村被王麻子糟蹋的女孩子还少了？基本长得好看的都被糟蹋了个遍，你瞅瞅，哪个敢声张的？不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吗？”
“这雨儿怎么这么命苦啊，长这么好看，却生在这么个家庭里，哥哥不中用，爷爷年纪又大，整个家庭的大部分收入还是靠他一个女娃子维持的，想想是多么的苦啊！”
“咦，你们看，苏老汉的屋子里半天没动静了，是不是遭遇不测了？”
“走！去看看！别真是出了事！”
“对，大伙儿赶紧去，人多有个照应！反正那王大麻子也走了，我们也不怕！赶紧去瞧瞧，看看那老汉现在什么情况了！”
说罢，一大群人赶忙附和，苏恒那破屋子外面顿时围了一大群街坊，挤挤嚷嚷的要进去。
可是过了半天，也没有一个敢，真正进去……
……
苏恒此时的心情是崩溃的。
他一路发足疾奔，阴沉着个脸，胸口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双腿已经麻木，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终于他看见了黑压压的人群，将自己的家围的水泄不通。
还未能走近，耳朵里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韩兄，你先进去看看怎么样了？”
“不不不，还是张兄你去吧，我在这边看着，防止那些王家的人来！”
“韩兄此言差矣呀，我有点害怕那王家的人再找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听着这些话，苏恒一脸阴沉。
心脏噗噗的跳，到底怎么样了，爷爷，雨儿！
终于，他来到了人群前。
“让开，让一让！”
“谁呀？哪个不识好歹的，敢推老子！不知道老子要进去救人啊！”
刚说完这个让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话，他便看见挤进人堆里的苏恒，立马神色变换，灰溜溜的躲到一边。
开玩笑。让他进去救人，他还真的不敢。
一来是怕王家牵连，二来是又没什么好处，当这个出头鸟干什么呢？
显然在场的众位也是这个心思，都是冷眼相观，互相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他人。
看似在为苏恒爷爷说话，其实是宽慰自己的良心罢了。
人群围的水泄不通，没有一个要搭救的意思。
苏恒也懒得理他的行为，他现在忧心忡忡的只想见到爷爷和雨儿。
看见闯进来的苏恒，大伙神色一动，皆是散开一条小道，供苏恒进去。
“呼，呼……兄弟……你等等兄弟啊……”
身后，气喘吁吁的李宁赶来，顺着人群给苏恒开出的一条小道，跟上。
“李宁？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哎，真是臭味相投，两个废物到一起了！”
说完，瞧着众人的视线都朝他望来，赶忙捂住了嘴。
他也意识到，这时候说这话也不对，不过也在心里嘀咕，你们装什么好人啊？不个个都是嘴上诸葛亮？真正要你们干事了，动都不动！
看着他们两个要进去，人群也骚动起来，个个昂着个脖子，当个吃瓜群众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
而李宁经过人群的时候，个个捂着个口鼻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李宁也是丝毫不在意，满头大汗的跟着苏恒。
早上耕田去满身的泥土，加上毒辣的阳光，汗哗哗的流，有的都从额头流到眼睛里十分不舒服。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一身臭汗。
不过他也没工夫管这些，他心里也惦记着苏恒爷爷。苏爷爷从没嫌弃过他，一直照顾着他，对他视若己出，人心都是肉上的，他自然也是十分爱戴他，暗暗祈祷他没事。
“爷爷！我回来了！”
啪嗒一声，苏恒焦急的打开虚掩的木门，微微喘了口气。
只见得地上散落的饭菜和破碎的碗筷。
木凳断裂，倒在一边。
平常吃饭用的小桌子四个角都被下了下来，像被乌鸦哥掀翻了一般，直接散了架。
温馨的小家里，满目狼藉。
苏恒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越来越凉。
终于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倒在血泊之中。
顿时如同被闪电劈中一般，呆立当场。
“爷……”
第二个字还未出口，苏恒便径直跪了下来，不顾满身的血污，紧紧抱住了那具略显发凉的身体。
“爷……爷爷？”
“爷爷！”
“我回家了啊。”
“恒儿回家了……”
他面若死灰，轻轻的呢喃着，将手颤抖的伸到老人的鼻子旁，无气息流出，老人的身体已然发僵。
苏怔怔地跪在那里，眸子中再无半点神采。
身后的李宁，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直愣愣的站在后面，不知所措。
一双手举起又放下，想安慰苏恒，却发现话到嘴边却无从说出口，他只得担忧的看着苏恒，不敢上前打扰。
苏恒默默的跪在那里，宛若一尊石雕。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工夫，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王麻子敢随便杀人，难道这小小的宁安村就没有王法吗？
这个天下难道就没有公道了吗？
苏恒不懂。
阴暗在心中滋长。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是扭曲的，是病态的！
凭什么王权富贵就可草菅人命，凭什么穷人就没有尊严？
凭什么弱小就该被欺凌，凭什么权贵就可为所欲为？
为什么，他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和家人一起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从前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极为温馨。
爷爷虽然不是他的亲人，但胜似亲人。
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总是把他照顾得很好，因此他从小就不慌，犯了错事都有爷爷扛着，到后来即使在外面饱受白眼，可回到家中，爷爷还是极为关切的对他嘘寒问暖，感动得他眼泪直流。
爷爷似乎无所不能，总是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
他一直觉得爷爷是个老神仙，不会死的。
还有雨儿，一直很乖巧懂事，身为一个女孩子却做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粗重活计，每天忙上忙下，不喊苦不喊累，只为他的病快点好而拼尽全力。
他们对他都极为真诚。
所以在他心中，他早就融入了这个小家，真正将雨儿和爷爷当成亲人一般看待！
爷爷照顾他小，而他养爷爷老，这是苏恒一直念叨在嘴边的。
爷爷每次听了都呵呵一笑，直夸苏恒孝顺。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涌在心头，痛得让苏恒根本无法呼吸。
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苏恒双目变的血红一片，悲呼一声：“啊……”
声音极尽悲凉，撕心裂肺。
屋外的众人皆是听的一哆嗦，窃窃私语的喧哗声立刻停止。
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皆是默然不语。
虽说他们害怕王家的报复，不敢上前救助苏老爷子。
不过好歹平日受到苏老爷子的照顾，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个个都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似乎是在默哀一般，送苏老爷子最后一程。
家门口的一杆枯树上，忽然飞来一只乌鸦。
它歪了歪脑袋，发出嘎嘎的声音。
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苏恒那屋。
冷静的像个旁观者。
……
父母遗弃他没哭。
被人欺侮他没哭。
甚至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忍受无数的剧痛与折磨，他也没哭。
可当他最亲爱的爷爷离世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在他心中唯一的依靠与信仰没有了，苏恒紧紧抱着那略显发冷的躯体，哭的肝胆俱裂……
……
不知过了多久。
连苏恒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目光是麻木的，没有半点色彩。
他眼神空洞的看着记忆中爷爷一直很慈祥的脸。
苍老的面庞上布满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碎裂的碗沿极为锋利，在脸上割开一道道极深的口子，血肉模糊。
可饶是这样，也能看出老人极为悲苦的神色，似是在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与折磨。
双手微微合十，那是在祈祷。
苏恒可以想象，老人生前一定是极力哀求过王麻子，让他别带走雨儿。
头上铁青一块，那是磕出的痕迹。
老人为了求王麻子放过雨儿，一定磕了不少的响头。
可都没有用。
温和待人，乐善好施的爷爷死得不体面。
苏恒心头这么想着。
凭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不懂。
他总觉得像爷爷这样的好人，不应该死的这么凄惨，至少不能。
他突然感觉好后悔，若是自己那天没出去就好了。
虽说自己也没什么用，但至少能与这个小家共生死。
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并不会让别人伤害爷爷和女儿一根毫毛，要想伤害他们，必先踏过自己的尸体！
一片狼藉的屋内，打碎的锅碗。
混乱的场景极为鲜明。他可以想象到雨儿被抢走后的绝望，以及老人被活活打死的惨绝人寰。
要是没出去就好了。
苏恒面色僵硬，如同提现木偶。
脑海里一直想着这句话。一直想着。
他颤抖着手，轻轻合上老人半睁的双眼。
浑浊的老眼目视前方，其中掺杂着悲凉痛恨，无奈等复杂的神情。
但到最后，都化作一抹浓浓的遗憾以及一点期盼……的情绪。
期盼。
期盼什么呢？
期盼着他归来吗。苏恒愣愣的看着他。
他忽然注意到老人的右手食指短了一截，似乎被削掉一块。
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右手被瓷碗割的满是血迹，尤其是食指部分更为严重，深可见骨。
它静静的垂落在地上。
顺着视线向它望去。
在这食指之下，留着一滩浓浓的血迹。
血迹歪歪扭扭流了一大滩，很难看出些什么。
但要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这歪歪扭扭的血迹好似被人排列了一般，极有规律的描摹出一个图案。
苏恒仔细一看，愣住了。
歪歪扭扭的图案，是一个字。
一个让苏恒这一辈子都不可忘却的字。
雨。
苏痕瞳孔骤然紧缩，身体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血迹极为殷红，凄凉之意，极为浓烈，展现着老人浓浓的不甘。
他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位孩子。
因此在临死之际，都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这个字提醒苏恒快去救雨儿！
显然老人在临死之际都放心不下苏恒和雨儿，希望苏恒能将雨儿带回来。
只是一刹那。
苏恒像是找到了什么活下去的意义，陡然清醒过来。
对……对……
爷爷没有了，我还有雨儿！
雨儿有危险！我得赶紧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苏恒霍然起身。
王家人，不得好死！
王麻子，我要你血债血偿！
阴森怨毒的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