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风，风是顺风，路亦平坦无比，大军行进也快，仅是一夜之间，便已行了五六十里地。眼看着要离王城越来越近，赫连阎停下马，在此安营扎寨了起来。
既已选择趁势攻城，何故安营扎寨在此？众人尽管不解，也知赫连阎向来不会按常理出牌，故而便也没敢多说什么。
一番安营扎寨，当是时，天已大亮。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而在王城之中，舒墨也已收到赫连阎在王城四十里外安营扎寨的消息。
他派无涯埋伏外二十里处，为的就是等赫连阎来时，派兵前后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赫连阎根本不入他的套。而无涯的大军，因其毕竟是掩人耳目着来的，粮草也有限，根本经不起消耗。赫连阎这番安营扎寨，短期还好，若是长期……
这般想着，舒墨将手中信纸递给了苏白。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正站在城楼上，晴风朗日，极目而望，王城外是万家村落，看着这万家村落，他不由叹了口气。
一场战争打下来，不知又要打出多少流离失所的人。纵然他是极其不愿打仗的，但，天下一日不定，战争也将一日不息。有成全，就必得有牺牲。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根本不能回头。
苏白看着舒墨递给他的信封，问道：“阎王此举，可是缓兵之计？”
早几日赫连阎在半月山团灭太子军时，他便觉得可疑。太子的大军就算再缺乏作战经验，也不可能在进山之后，全军覆没在半月山中。后来舒墨派人看过，半月山中别说是人，便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故而，赫连阎之所以能在半月山中反败为胜，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太子军叛变，投奔了赫连阎。一种是因惧赫连阎的实力，而不得不投了降。当时太子军势头正盛，投降看起来是最不可能的。但也恰恰是最可能的。
半月山背靠朝三之地，太子军在势头正盛之时，乘胜追击入了半月山，本以为是灭赫连阎的大好时机，却不料自己半步踏进了阎王殿。故而，太子军在不敌的情况下，只得选择了投降，半月山才会一具尸体都没有。
也就是说，向来懒管闲事的夏老，极有可能参与了此次征战。
苏白担心的是，赫连阎此次并没有选择攻王城。有了夏老这支大军在，相反，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夜城。他会来此安营扎寨，或是为了拖延时间。
听得此言，舒墨勾了勾唇：“阿白，你说，怎样斩蛇，才够干脆利落？”
苏白沉思：“斩蛇斩七寸，王爷，您是说……”
不管赫连阎怎么折腾，他的主要目的，都始终离不开王位二字。但凡沾着“王位”这两个字，也势必离不开王城。无论赫连阎攻不攻夜城，都迟早是要攻王城的，只要他们守在王城，他不可能不来自投罗网。
而，夜城的安危，关键的决定权，最终还是把握在舒墨与赫连阎之间的较量上。斩蛇斩七寸，这场战争，倘若是舒墨赢了，赫连阎一死，纵然夏老夺得夜城，也是无济于事。
舒墨并未回他。紧了紧拽着披风的手，他回过头，淡淡笑道：“阿白，今日是冬至呢。”
冬至？
他这么一说，苏白这才想起，一转眼，已是冬至了。这么多日未曾归家，记忆中的桂花巷，竟渐渐模糊了下去。他甚至有些记不清阿葵的脸了，他只记得，记忆之中，他曾与她欢声笑语的过了很多年，可具体都经历了些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知为何，之于身边的舒墨，他与他许多年前的事，他却都能如数家珍般记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他便是在大雪的天不辞而别的。他走的那日，桂花巷下了一日的雪，大雪封门，而那一日，正是冬至。——他曾欠他一个告别。
思及此，苏白轻轻“嗯”了一声，温声道：“日子过得真快。”
一转眼，他已非是桂花巷中的那个苏夜了。而他，也非当初一心求取功名的那个他了。一路走来，看了太多颠沛流离的景象，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和他一样，都是深深的热爱着黎民苍生的。想到此处，苏白眼眶微红。古来征战，有多少人以苍生为己任，又有多少人会在黎明尚未来临之前，含恨而终在黑夜之中？
忽在这时，舒墨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用无比温润的目光看着他，笑道：“我包饺子给你吃啊。”
他记得，十年之前他走的那日，曾说过要陪他一起吃饺子的。可饺子到底没有吃成，如今想来，多少有些令人遗憾。——他欠他一顿饺子。
被舒墨摸着头，苏白的耳朵瞬间红了。他轻咳一声，点头道：“嗯。”
……嗯？
“嗯”过之后，苏白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们不是在谈战事吗？大战在即，他竟撇开战事不提，委身给他包饺子吃？
于是，不同于赫连阎的风餐露宿，王城，某处店铺之中，舒墨借了店家的厨房，给苏白包起了饺子。此时舒墨褪却披风、挽起袖子的样子，倒真像是个贴心温柔的男人。
舒墨用修长白净的十指和着面，看上去熟练极了。将目光疑向他完美无缺的侧脸，苏白竟意外的从中捕捉到了一抹笑容。挽着袖子的他，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心脏，那抹笑晕在心中，像极了三月南来的燕，掠过湖面点起的圈圈波纹。波纹一圈圈荡漾着，搅动了一池春水，也搅乱了他早已兵荒马乱的心。
挽好袖子，苏白强行压下心头惊涛骇浪，故作镇定的走过去，问道：“需要帮忙吗？”
此时的舒墨已经和好了面。见他过来，他温声道：“不用，你先到外面等着，待做好了，我自会端过去。”
原本听到这种话，苏白还会受宠若惊一番，但受宠若惊惊习惯了，他便也觉得习以为常了。不过，从前的他还从来曾驳回过他的话，此时此刻，却是要驳回了。
苏白拿起一旁洗好的荠菜和炒好的鸡蛋，将之放上案板，自顾自的剁了起来。孤身一人过了几年，之于做饭，可以说的是，他定比他要熟的多。
然而，在他剁好馅儿时，舒墨已经擀好了皮。苏白定睛看去，饺子皮薄厚均匀，比他擀的不知要好了多少倍。看着这饺子皮，苏白微微诧异的道：“王爷会做饭？”
舒墨摇了摇头：“不会。”
忙了这么多年，吃饭的时间都不多，更况是做饭？他之所以会把饺子做的这般熟练，只是因为，他欠他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