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着，不同于其他地方人群的喧嚣，东宫院落死一般的沉寂着，萧和穿过一道道门，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院落前。院落两旁种着些竹子，风一吹过，竹子瑟瑟响着，听得人尤觉清冷。
搓手呵了口气，萧和走进院子，轻轻推开了院内的门。
门一被推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屋内竟不比外头暖，萧和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进去。他这一进去，恰与坐在轮椅上的赫连朝云四目相对。一连两日未曾进食，赫连朝云明显比前几日虚弱了不少。除却虚弱，他眼圈周围晕着层黛青色的黑，像是彻夜未眠。
看他如此，萧和走过去，有些不忍地道：“太子，你这是……”
“你来了？”
赫连朝云收回看他的目光，略带吃力地转着轮椅，缓缓向屋内案台处行去。轮椅像是旧了，轮椅在转动之时，响动着吱呀之声。吱呀声一路响至案台，赫连朝云停下来，眸光呆愣地看着案台上的灯盏。——蜡烛已燃尽，只剩蜡泪凝固在盏中。
萧和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走近案边，拿起把静置在笔山旁的梳子，很是熟练地为他梳着头。
二人一站一坐，彼此都知对方在身边，却谁都没有说话。良久，赫连朝云轻轻抬了下头，有些虚弱地道：“你去见他了。”
梳头的动作一顿，萧和愣了愣：“你知道？”
关于他赫连暮雨派在他身边的卧底的事，萧和谁都没有告诉过。但眼下局势变化至此，聪明如赫连朝云，不会没猜到他是卧底的事。
“知道又能怎样？”
被困在东宫冷苑这么多日，他想了很多事，从前的、现在的、甚至未来的，想着想着，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已渐渐接受了月西风的背叛。乃至想到萧和背叛他的原因时，他的心已经麻木了。比这更痛的背叛他都承受了住，更况是他？
“如果可以，”在赫连朝云看不见的地方，萧和眸中满是悲呛与决绝，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久久挥散不去。纵是如此，他仍故作轻松道：“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然后杀了我。”
杀了他，赫连朝云便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待在他身边，是心甘情愿的。包括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为他着想。他对他的感情，他不知道也好，只要能让他有活下去的念头，让他去死也无所谓。
可是，赫连朝云一阵咳嗽，不断有鲜血从口中溢出，他以手掩唇，苍白的脸色更显苍白。萧和心下一慌，立刻放下梳子，半跪在他身边，担忧地为他擦着唇边的血，问道：“你怎么样？”
话一出口，萧和鼻尖一酸。他想让他活下去，但是他忘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即便坐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没命守下去。
这般想着，萧和站起身，作势便要往门外奔，口中连并喊道：“太医！太医！”
“别喊了。”
一把拽住将要出去的萧和，赫连朝云抬眸，冷声道：“这么多年的毒药，我喝够了。”
在听得这句话后，萧和要往外走的步子一顿，浑身如置冰窖。他猛然想起来，专门伺候赫连朝云的太医，是赫连暮雨找人举荐给老皇帝的。而这么多年来，赫连朝云从未换过太医，他的病情，也从未好转过。
“毒药”二字，使得萧和满心复杂，让他感到复杂的不是那有可能对他下了毒的太医，而是，他僵硬地回过身，脸色苍白地问道：“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倘若早就知道，何故甘心吃这么多年的毒药？还是说，他从很早之前，便就……没想过活着？
“知道又怎样？”
赫连朝云嗤笑一声，便没再说话。关于太医有问题的事，他确是早便知道的。失去双腿的他，看似毫不在意，却几乎每日都有想过死去。那时的他，他将风叔当亲人，他拿他当知己，他们便是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很矛盾吧？他一面想活着，一面又想死去，所以纵然知道太医下了毒，他还是从未说破过。
但是现在，一想到这个太医不是老皇帝派来的，而是赫连暮雨派的，萧和也早便知道，他就觉得心疼。他疼自己曾把他当知己的心。
萧和不知他在想什么，正因为不知，他才更加难过。他知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来到的他身边？他知不知道，为了能够让他活着，为了能够让他坐上那个位置，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不想让他这么自己：“为什么不说？”
赫连朝云抬眸，无比嘲讽地看着萧和的眼，问道：“说了让你们换着法子毒害我吗？”
一句话问的萧和无话可说。是啊，纵他说了，赫连暮雨定然还会换着法子对付他。而他，为了不让赫连暮雨发现自己的端倪，除了袖手旁观，根本无可奈何。
“扣扣”
静默之间，门口忽传来了道敲门之声。回过神来，萧和走过去，凝声道：“进。”
话音一落，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这人身后跟了一队人，手中皆端着木盘，盘中盛着各色饭菜，皆是赫连朝云平素喜欢吃的。
待这些人走进来，一一将盘中菜端上餐桌，萧和走向太子，不顾他的反对，直接将他推到了桌边：“你已经两天没吃了。”
赫连朝云抬眸，问道：“你想让我活？”
“不是我想不想，命是你自己的。”
……
二人之间一阵静默。菜上完后，上菜的人皆都自觉地走出了屋子。房间之内再次静谧了下来，见赫连朝云并无半分动筷之意，萧和心中一阵悲呛，他执起筷子，夹起盘中的菜，当着赫连朝云的面吃了一口。
紧接着，第二盘、第三盘、第四盘。
静静看着萧和为他试毒，赫连朝云眸光微微有些闪动。待看到他吃第六道菜时，他终于执起了筷子，轻轻夹了筷米往口中送去。
见他终于肯用膳了，萧和松了口气，温声道：“阿云，我还有事，你好好吃，有事便叫门外的管家，若是我在，会来看你的。”
朝花会开幕，他还有很多事尚未布置，根本脱不开身。这般想着，不见赫连朝云回话，萧和放下筷子，作势便要往外走去。
岂料他刚走两步，只听身后那人道：“待我出去，我会第一个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