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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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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住持真人对洪太尉说道:“太尉有所不知,这殿宇中原本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总共一百零八个魔君。上方立有石碑,刻着龙章凤篆的天符,用以镇压他们。如果放他们出世,必然会祸害下方的生灵。如今太尉放走了他们,这可如何是好!恐怕日后必成后患。”

洪太尉听完这番话,浑身冷汗直流,颤抖不止。他急忙收拾行李,带着随从人员,匆匆下山回京。真人及道众送别官员后,也各自回宫修整殿宇、竖立石碑,这里不再细述。

洪太尉在路上吩咐随从,让他们不要把放走妖魔的事情告诉外人,以免被天子知道后受到责罚。于是一路上无话,星夜兼程赶回了京师。

进入汴梁城后,洪太尉听到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天七夜的好事,普施符箓、禳救灾病,使得瘟疫尽消、军民安泰。后来天师辞别朝廷,乘着仙鹤、驾着云彩自回龙虎山去了。

洪太尉次日早朝时见了天子,奏报道:“天师乘着仙鹤、驾着云彩先到京师做了许多好事。臣等从驿站赶来才到达此地。”仁宗皇帝准了他的奏报并赏赐了洪信许多财物并恢复了他的原职。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他驾崩时并没有留下太子。因此,皇位传给了濮安懿王允让之子,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孙子,立为英宗皇帝。英宗在位仅四年,之后传位给太子,即神宗天子。神宗在位十八年,再传位给太子,哲宗皇帝登基。那时,天下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在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这个地方,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他从小不务正业,只喜欢舞枪弄棒,尤其擅长踢球。因为京师人口顺,不叫他高二,反而都叫他做高球。后来他发迹了,便将“球”字的“毛”旁去掉,换成了“人”字旁,于是改名叫高俅。

这个高俅虽然会吹弹歌舞、舞枪弄棒、相扑玩耍,甚至还能写些诗书词赋,但若要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这些品质,他却是一窍不通。他只是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混日子。

有一次,因为帮一个生铁王员外的儿子花钱如流水,每日在风月场所流连忘返,被他父亲在开封府里告了一状。府尹判处高俅四十脊杖,并把他发配到边境地区。东京城里的人民也不许留他在家住宿吃饭。

高俅无计可施,只得前往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叫柳世权。这柳世权平生专门喜欢招待客人、养活闲人,并招纳四方不务正业的人。高俅投奔到柳大郎家后,一住就是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为祭拜南郊,觉得风调雨顺,于是放宽恩典大赦天下。高俅在临淮州因为得到了赦免,思念家乡,便想回东京。这柳世权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于是写了一封信,准备了些礼物和盘缠,送高俅回东京去投奔董将士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别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开了临淮州,一路迤逦回到东京,直接来到金梁桥下董生药家,递上了那封信。董将士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的来信,心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怎么能安置他呢?如果他是个诚实老实的人,还可以让他在家里出入,也教孩子们学些好。但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有信义的人,而且当初还犯过罪,被开封府发配到边境的人。如果留他在家里,恐怕会带坏孩子们;但如果不收留他,又拂了柳大郎的面子。”

当时董将士只得暂且欢天喜地地相留高俅在家住宿,每日用酒饭款待。住了十几天后,董将士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拿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信,对高俅说道:“我家里条件有限,恐怕会耽误了你的前途。我推荐你去小苏学士那里,以后也许能有个好出路。你觉得怎么样?”

高俅大喜过望,谢了董将士。董将士派了个人拿着信引领高俅来到学士府内。门吏进去通报了小苏学士,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罢来信后知道高俅原来是个帮闲浮浪的人心里想道:“我这里怎么能安置他呢?不如做个人情推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们都叫他‘小王都太尉’他就喜欢这样的人。”

于是小苏学士回了董将士的信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他写了一封推荐信派了一个干练的人送高俅去小王都太尉那里。

这太尉是哲宗皇帝的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正需要高俅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派人送来这高俅,他非常高兴,随即便写回信,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自此以后,高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有一天,小王都太尉庆祝生日,吩咐府中安排筵宴,专门邀请小舅端王。这端王是神宗天子的第十一子,哲宗皇帝的御弟,现任掌管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的人物。他对于浮浪子弟的门风、帮闲之事,无一不晓,无一不会,更无一不爱;而且琴棋书画、儒释道教,无所不通。当然,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这些就更不在话下了。

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了丰盛的筵宴,水陆俱备。只见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装满了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上堆放着仙桃异果,玻璃碗里供着熊掌驼蹄。鳞鳞的脍切得如同银丝一般细腻,茶烹得精心细致,如同玉蕊一般。红裙舞女随着象板鸾箫翩翩起舞,翠袖歌姬簇拥着龙笙凤管高声歌唱。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真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且说这端王来到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设席款待,请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则坐在对面相陪。酒过数巡,菜上两套,那端王起身去净手,偶然来到书院里稍作休息。他猛然看见书案上有一对用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做得极为精细巧妙,玲珑剔透。端王拿起狮子,爱不释手地看了一会儿,称赞道:“好!”

王都尉见端王如此喜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只是现在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送给您。”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必那笔架必定更加精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到宫中给您过目。”端王又再道谢。两人重新入席饮宴,直到夜幕降临,尽兴而醉方才散去。端王告别后回宫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用一个小金盒子装了,外面再用黄罗包袱包好,并写了一封书信,派高俅送去。高俅领了王都尉的命令,带着这两样玉玩器,怀里揣了书信,径直来到端王宫中。

他把门官吏转报给院公。没过多久,院公出来问道:“你是哪个府里来的人?”高俅施礼后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来的,特送玉玩器来给大王。”院公道:“殿下正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球,你自己过去吧。”

高俅道:“劳烦您引我进去。”院公便引领他来到庭前。高俅抬头看去,只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袍前襟扎起,揣在绦儿边,脚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陪伴在旁,一起踢着气球。高俅不敢贸然上前冲撞,便立在从人背后静静伺候。

也是高俅合该发迹,时运到来。那气球突然腾空而起,端王没能接住,直滚到人丛中,恰好滚到高俅脚边。高俅见状,顿时鼓起勇气,使出一招鸳鸯拐,将球稳稳踢回给端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何人?”高俅连忙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的亲随,受主人之命,特来送两样玉玩器给大王。此外还有书信一封,请大王过目。”

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真是有心了。”接着便让高俅呈上书信。看过信后,端王又打开盒子欣赏了玉玩器,然后一并交给堂候官收去。

那端王暂且不理会玉玩器的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叫什么名字?”高俅双手交叉在胸前,跪着回答说:“小的叫做高俅,胡乱踢得几脚。”端王说:“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看看。”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怎么敢与恩王一起踢球。”端王说:“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踢踢球有何妨。”高俅又拜道:“怎敢。”再三推辞。但端王坚持要他踢,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下衣襟下场。才踢了几脚,端王就大声喝彩。高俅只得把平生所学都使出来,尽力奉承端王。他踢球的身姿模样,就像那气球被鳔胶粘在身上一般。

端王大喜,哪里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他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端王又安排了一场筵席,专门请王都尉到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晚不见高俅回来,正在疑惑间,只见次日门子来报:“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王都尉出来见了来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端王大喜,对王都尉表示感谢,并称赞了两样玉玩器。在筵席上,端王对王都尉说:“这高俅踢得两脚好球,我想让他做我的亲随,你看如何?”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然看中了此人,就让他留在宫中服侍殿下吧。”端王听了十分高兴,举杯向王都尉表示感谢。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晚宴结束。之后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

自从端王得到高俅作为伴之后,他就让高俅留在宫中住宿和用餐。高俅从此与端王形影不离,每日都跟随着他。在宫中还未满两个月的时候,哲宗皇帝去世了,因为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后决定册立端王为天子,帝号为徽宗,他就是后来的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徽宗登基后,一直平安无事。有一天,他对高俅说:“我想提拔你,但你需要有边疆的战功才能升迁。我会先让枢密院给你入名,你只是做一个随我升迁的人。”在之后的半年里,徽宗直接将高俅提拔到殿帅府太尉的职位上。

当高俅成为殿帅府太尉后,他选择了一个吉日良辰,前往殿帅府上任。所有应该归属他管辖的公吏、衙将、都军、禁军、马步人等,都来参拜他,并呈上手本,报告花名册。高殿帅一一点名,发现只缺少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据说半个月前,王进就已经因病在家,还未能痊愈,所以没有到衙门管事。

高殿帅非常生气,喝道:“胡说!既然有手本呈上来,那家伙就不是在抗拒官府,而是在搪塞我。他既然推病在家,快给我把他拿来!”于是,他立即派人到王进家去捉拿王进。

这王进并无妻子,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年已过六旬。牌头对教头王进说:“如今新上任的高殿帅点名时找不到你。军正司报告说你染病在家,已有病状记录在官。但高殿帅很焦躁,哪里肯信,定要捉拿你,只道是你装病在家。你只得去走一趟,若还不去,定会连累众人,小人也有罪。”

王进听完,只得拖着病体来到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行礼后站在一边。高俅问道:“你就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吗?”王进答道:“小人便是。”

高俅大喝道:“你这厮!你爹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懂什么武艺!前任官员没眼光,让你做了个教头,你怎敢小看我,不服从我的点视!你仗着谁的势力,推病在家享清闲!”

王进辩解道:“小人怎敢!确实是患病未愈。”高太尉骂道:“你这贼配军!既然生病,怎么还能来?”王进又解释道:“太尉召唤,怎敢不来。”

高殿帅大怒,命令左右拿下王进,“用力给我打这厮!”众多牙将平时和王进关系好,只得与军正司一同求情道:“今天是太尉上任的好日子,就暂且饶了他这一次吧。”

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今天就看在众将的面子上饶了你,明天再和你算账!”

王进谢罪后,抬起头来一看,认出了是高俅。他走出衙门,叹了口气道:“我这性命恐怕难保了!我原以为是什么高殿帅,却原来是东京帮闲的高二。以前他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都起不了床,因此结下此仇。如今他发迹做了殿帅府太尉,正要找我报仇,而我却又正好归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我如何与他争斗!这可怎么办才好?”

回到家中,王进闷闷不乐。他把此事告诉了母亲,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母亲说:“我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恐怕无处可去。”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也这么想。现在只有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疆,他手下的军官很多都曾到过京师,喜欢儿子使枪棒的也很多,我们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正是用人之地,足以安身立命。”

母子二人商议定了。母亲又说:“我儿,我们要私自逃走,只怕门前的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派来服侍你的,他们如果知道了,就走不脱了。”王进道:“不妨事。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当天傍晚天还没黑,王进就先叫张牌进来,吩咐道:“你先吃点晚饭,我要派你一起去办点事。”张牌问:“教头要小人去哪里?”王进说:“我因为前天的病,曾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的香愿,明天一早要去烧炷头香。你今晚可以先去,告诉庙祝,让他明天早点开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并献上三牲给刘李王。你就在庙里歇着等我。”张牌答应了,先吃了晚饭,然后告辞,前往庙中去了。

当晚,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打成一担挑着;又装了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醒李牌,吩咐道:“你拿着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一起买些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去买些纸烛,随后就来。”李牌拿着银子往庙中去了。

王进自己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母亲上了马。家中粗重的东西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子,跟在马后。他们趁着五更天色未明,顺利地出了西华门,取路向延安府方向奔去。

且说那两个牌军买了福物煮熟后,在庙里一直等到巳牌时分,也不见王进来。李牌心里焦急,走回家中寻找,却见门锁着,两头无路。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人见过王进。看看天色将晚,岳庙里的张牌也起了疑心,于是直接奔回家中,又和李牌一起找了一个黄昏,直到天黑下来。两人见他当夜未归,又找不到他的老娘,心中更是疑惑。

次日,两个牌军又去王进的亲戚家询问,但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两人担心被连累,只得去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逃跑了,母子二人不知去向。”高太尉听了报告后大怒道:“这贼配军敢逃跑,看他能走到哪里去!”随即下令文书传遍各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而那两个牌军因为首先报告了此事,免去了罪责,这里不再细说。

再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从离开了东京后,在路上免不了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后有一天傍晚时分天色将晚时分王进挑着担子跟在母亲马后口中对母亲说道:“感谢上天怜悯我们母子二人让我们逃脱了这天罗地网的厄运。现在离延安府已经不远了即使高太尉想派人捉拿我们也捉不到了。”母子二人都非常高兴但在路上因为聊天太过投入而不小心错过了住宿的地方。

走了这一整晚,母子俩没有遇到一处村庄,正愁着找不到地方投宿。突然,王进看到远处的林子里隐约透出一道灯光,他顿时高兴起来,说道:“太好了!我们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于是,他们转入林子里,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大庄院。这座庄院四周围着土墙,墙外种着二三百株大柳树。庄院内的景象也让他们感到惊喜:前面通着官道,后面靠着山冈,周围杨柳成荫,四处松树青翠。草堂建得高高的,按照五运山庄的格局来布局;亭台楼阁低低的,依山傍水而建。转角处牛羊满地,打麦场上鹅鸭成群。田园广袤,雇佣的庄客有上千人;家眷们个个气度不凡,女使和儿童数不胜数。真是家有馀粮,鸡犬饱食,户多书籍,子孙贤良的好地方。

王教头来到庄前,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个庄客出来询问。王进放下担子,向他施礼并说明了来意:“实不相瞒,我们母子二人因为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借贵庄投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我们会按照规矩支付房金的,万望您能行个方便。”庄客听了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稍等片刻我去问问庄主太公是否同意。”过了一会儿庄客出来说道:“庄主太公请你们进去。”

王进扶着母亲下了马自己挑着担子牵着马跟随庄客来到里面的打麦场上。他们歇下担子把马拴在柳树上然后母子俩一起走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须发皆白。他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王进一见便行礼,太公却连忙说:“客人不必多礼,请起。你们是行路之人,饱受风霜之苦,快请坐。”王进母子二人还过礼后,都坐了下来。

太公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这么晚到此?”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如今因为生意失败,无以为生,所以想去延安府投奔亲戚。不想今天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店。想在此借宿一晚,明早再行。房金会按规矩支付的。”

太公道:“无妨。现在世上的人,谁不是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呢?你们母子二人,想必还没吃饭吧?”说完,便叫庄客准备饭菜。没过多久,厅堂上就摆开了一张桌子,庄客端出一托盘菜肴,其中有四样蔬菜和一盘牛肉,都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又倒上了酒。

太公道:“我们村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们,请不要见怪。”王进起身道谢:“小人母子二人无故打扰您,承蒙您如此厚待,真是感激不尽。”太公道:“不要这么说,请喝酒吧。”说着劝了王进母子几杯酒。然后又端上了饭来,二人吃完后收拾了碗筷。

太公起身引王进母子到客房中休息。王进说:“小人的母亲骑的马匹就麻烦您代为照料了草料也请您一并应付我会一并付钱的。”太公道:“这个也不妨事。我家也有骡马等牲口可以让庄客牵去后槽一起喂养草料也不用你们操心。”王进再次道谢后便挑了担子进入客房。

庄客点亮了灯火又提来了热水让他们洗脚。太公则自回房中去了。王进母子二人谢过庄客后关上了房门收拾妥当准备休息。

次日天明,王进母子还未起床。庄主太公走过客房前,听到王进母子在房中叫唤。太公问道:“客官,天已大亮,该起床了。”王进听到后,慌忙出房来向太公施礼,并解释道:“小人其实已经起来很久了。只是昨夜打扰甚多,实在过意不去。”

太公又问:“是谁在房中叫唤?”王进答道:“实不相瞒,是我母亲因为鞍马劳顿,昨夜心疼病又发作了。”太公听了说道:“既然如此,客人你也不用担忧。让你母亲在我庄上住几日吧。我有个治心疼病的药方,我叫庄客去县里抓药来给你母亲服用。你们就放心在这里养病吧。”王进连忙道谢。

此后几日,王进母子便在太公庄上安心养病。住了五六天后,王进母亲的病已经痊愈了。王进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继续赶路。

当天他来到后槽看马时,却看到一个后生正在空地上耍棒。这后生光着膀子,身上刺着一条青龙纹身,面皮白净如银盘一般,年纪约有十八九岁。王进看了半晌后不禁脱口而出:“这棒法使得也不错了。但还是有破绽在,恐怕赢不了真正的高手。”

那后生听到王进的话后大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嘲笑我的本事!我拜过七八个有名的师父学艺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你!你敢不敢和我比试一下?”话还没说完太公就走了过来喝止那后生道:“不得无礼!”然后又对王进说:“客人你会不会使枪棒呢?”

王进道:“我略知一二。敢问老丈,这位后生是府上的何人?”太公回答道:“是老汉的儿子。”王进又说:“既是府上的小公子,如果他有兴趣学习,我可以指点他一些枪棒技艺,不知意下如何?”太公大喜道:“那敢情好。”便叫那后生来拜王进为师。

那后生哪里肯拜,心中更加恼怒,说道:“阿爹,别听这家伙胡说!如果他能赢得了我手中的这条棒,我便拜他为师。”王进道:“小公子,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比试一棒,权当是游戏。”

那后生就在空地上,把一条棒舞得风车儿似的飞快,然后向王进挑衅道:“你来,你来!怕的就不是好汉!”王进只是笑,却并不动手。太公见状说道:“客官,你既然愿意教我这顽皮的儿子,何妨就试他一试?”王进笑道:“只怕不小心伤到了令郎,那就不好看了。”太公道:“这个无妨。如果他真的被打折了手脚,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与你无关。”

王进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得罪了。”说完走到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然后来到空地上摆开架势。那后生见状也拿了条棒冲了上来直奔王进。王进却拖着棒就走似乎并不想与他正面交锋。那后生以为王进怕了自己更加得意地抡着棒追了上来。

就在这时王进突然回身一棒劈向空地那后生见棒劈来连忙用棒去隔。然而王进却并没有真的打下去而是将棒一收然后出其不意地直刺向那后生的怀里。只听“嗖”的一声那后生的棒就被王进夺了过来丢在一边而那后生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王进见状连忙丢下手中的棒上前去扶他起来说道:“休怪休怪!我只是试试你的功夫而已。”那后生爬起来后并没有生气反而去旁边搬来一条凳子请王进坐下然后恭恭敬敬地拜道:“我枉自拜了许多师父原来都是徒有虚名。今日得遇真师真是三生有幸!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说完便拜了下去。

王进扶起他来道:“我母子二人连日来在此打扰府上已经感激不尽了。

太公非常高兴,他叫那后生穿上衣裳,然后一起来到后堂坐下。又叫庄客宰了一只羊,准备了酒菜和果品,还请来了王进的母亲一同入席。四个人坐定后,太公端起酒杯向王进敬了一杯酒,并说道:“师父的武艺如此高强,必定是个教头。我儿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冒犯。”

王进笑了笑,说:“实不相瞒,我其实不姓张。我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我整日里都在练习枪棒武艺。但是因为新任的高太尉曾经被我父亲打败过,现在他做了殿帅府太尉,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我。我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也和他争执不过,所以只能带着母亲逃往延安府去投奔老种经略相公。没想到来到这里却得到了您父子二人的如此厚待;还蒙您救了母亲的病痛,并连日来照顾我们母子二人,真是感激不尽。既然令郎愿意学习武艺的话,我一定会全力教导他。只是令郎之前学的都是些花哨的棒法只能看看而已并不实用。我会重新点拨他的武艺。”

太公听了王进的话后便对那后生说:“儿子啊你现在知道你输了吧?快来再拜一次师父吧!”于是那后生又恭恭敬敬地向王进拜了一拜。

太公说道:“教头在上,老汉我家世代居住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不远处就是少华山,我们这个村子便叫做史家村。村里总共有三四百户人家,都姓史。老汉我的儿子从小就不喜欢务农,只爱好刺枪使棒。他母亲因为此事常常责备他,最后竟因此呕气而亡。老汉我也只好随他的性子,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钱财,请师父教他武艺。又请了高手匠人,在他肩臂胸膛上刺了这九条龙的纹身,因此全县的人都顺口叫他九纹龙史进。教头您今日既然到了这里,就请您成全了他,好好教导他一番吧。老汉我自当重重酬谢您。”

王进大喜道:“太公请放心,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在这里教导令郎一番再走。”从那天起,王教头母子二人便在庄上住了下来,每日享用酒食。史进则每天都请求王教头点拨他的武艺,王教头也一一从头开始指教他十八般武艺。

这十八般武艺包括:矛、锤、弓、弩、铳、鞭、简、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杈。在王教头的精心指导下,史进的武艺日益精进,各种兵器都能运用自如。

话说这史进每天都在庄上热情款待王教头母子二人,并且跟着王教头学习武艺。而史太公则去华阴县中担任里正,这些事情暂且不表。不知不觉间,光阴荏苒,很快过去了半年多。史进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把十八般武艺重新学得十分精熟,这都要归功于王进尽心尽力的指导和点拨,使得每一件武艺都充满了奥妙。

然而,王进见史进已经学得精熟,心中却开始思量:“虽然在这里过得很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一天,他向史进提出想要前往延安府。史进哪里肯放他走,说道:“师父,您就在这里安享晚年吧。我会奉养您母子二人,让您们过上幸福的日子!”

王进道:“贤弟,多谢你的好意。在这里确实过得很好,但我担心高太尉会追捕到这里来,连累了你。我不想让你也陷入困境,所以我还是决定要去延安府。那里是老种经略镇守边庭的地方,正是用人之际,我可以在那里安身立命。”

史进和太公苦留不住王进,只好安排一场筵席为他送行。他们还送上了一盘礼物、两个段子以及一百两花银作为谢师之礼。第二天,王进收拾好行李和马匹,与母亲一起向史太公和史进辞行。他请母亲骑上马,然后朝着延安府的方向进发。

史进让庄客挑了担子,亲自送行了十里之程,心中十分难舍。最后,史进拜别了师父王进,洒泪分手,和庄客一起回到庄上。而王教头则依旧自己挑了担子,跟着马匹和母亲两人一起踏上了前往关西的路途。

不说王进投军的事情,只说史进回到庄上后,每日都专注于修炼武艺,增强自己的气力。因为他正值壮年,又没有家室之累,所以常常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天则在庄后练习射箭和骑马。

然而,不到半年的时间,史进的父亲太公却染上了重病,卧床不起。史进四处求医问药,但都无法治愈太公的病症。最终,太公还是去世了。史进悲痛欲绝,他一边准备棺椁和葬礼,一边请僧人和道士为太公超度亡灵。整场葬礼隆重而肃穆,史进选了吉日良时,将太公安葬在村西山的祖坟里。

自从太公去世后,史进家中便无人管理家业。史进本身也不愿意从事农业,只想着找人比试武艺。三四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天气炎热。有一天,史进闲来无事,便坐在打麦场边的柳树下乘凉。微风吹过对面的松林,史进赞叹道:“好凉快啊!”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史进喝道:“谁在那里偷看我家庄子?”他立刻跳起来,转到树后一看,原来是猎户摽兔李吉。

史进大声喝道:“李吉!你在我庄子里做什么?莫不是来踩点儿的?”李吉赶紧走上前来,躬身施礼道:“大郎,小人只是想找庄上的矮丘乙郎喝碗酒,看到大郎您在这里乘凉,不敢过来打扰。”

史进说:“我且问你,往常你总是挑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没有亏待过你,为什么最近一直不见你来卖野味给我?难道是欺负我没钱吗?”李吉答道:“小人哪里敢!只是最近一直没有打到野味,所以不敢来。”

史进不信道:“胡说!少华山那么大,那么广阔,我就不信会没有獐子兔子之类的野味。”李吉解释道:“大郎您有所不知。最近山上多了一伙强人,扎下了山寨,聚集了五七百个小喽啰,还有百十匹好马。为首的大王叫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叫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叫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人领头打家劫舍,华阴县里都不敢捉拿他们,甚至出了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拿。谁敢上去招惹他们?所以我们这些小民都不敢上山打猎了,哪里还有野味可卖?”

史进听后说道:“我也听说过有强人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如此嚣张。李吉,你以后如果有野味了,记得找些来卖给我。”李吉应了一声“是”,便自行离去了。

史进回到厅前,心中寻思:这些强人们如此嚣张,肯定会来骚扰我们的村子。既然如此,那就得有所准备。于是,他叫庄客挑选了两头肥壮的水牛来杀了,庄内还有自家酿造的好酒。他先烧了一陌顺溜纸,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用来祈求神明保佑。

然后,史进让庄客去请这村里的三四百户史家庄的人,都到他家中的草堂上,按照年龄大小坐下。庄客们一边倒酒劝饮,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说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了五七百个小喽啰,专门打家劫舍。他们既然这么嚣张,肯定早晚会来我们村里捣乱。我今天特地请大家来商议,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各家都要做好准备。只要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们就各自拿着枪棒前来救援。如果你们各家有事,也是如此。我们要互相帮助,共同保卫我们的村子。如果他们敢来,就由我来对付他们。”

众人纷纷表示:“我们都是村农,只靠大郎你做主了。只要听到梆子响,谁敢不来。”当晚,众人谢过酒后,各自回家准备器械。从此,史进开始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整理衣甲、整顿刀枪马匹等事宜,提防贼寇的入侵。

在少华山寨中,三位头领坐定开始商议事情。为首的神机军师朱武,虽然没有高强的武艺,却广有谋略。朱武对陈达、杨春二人说:“我现在得知,华阴县里出了三千贯赏钱,召集人手来捉拿我们。我担心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得与他们交战。但山寨里钱粮不足,我们得去抢劫一些来,以供山寨之用。同时也要积攒些粮食在寨里,以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们对抗。”

跳涧虎陈达听后说道:“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去华阴县里,先向他们借粮,看他们敢怎么样。”然而白花蛇杨春却有不同的看法:“我们不能去华阴县,应该去蒲城县,那样才万无一失。”但陈达却认为:“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也不多。不如直接攻打华阴县,那里的人民富裕,钱粮丰富。”

杨春则提醒道:“哥哥你不知道,如果要去打华阴县,必须从史家村经过。而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厉害人物,我们不能去招惹他。他怎么可能放我们过去呢?”但陈达却不服气地说:“兄弟你太懦弱了!一个小小的村庄都不敢过,怎么还敢对抗官军?”杨春则再次提醒:“哥哥你不要小看了他,那人的确很厉害。”

朱武也插话道:“我也听说过他是个英雄人物,据说他很有本事。我们还是别去了吧。”但陈达却不听劝告,执意要去攻打史家村和华阴县。他叫嚣着让小喽啰们准备马匹和武器,然后带着一百四五十名小喽啰下山直奔史家村去了。朱武和杨春虽然再三劝阻,但陈达却根本不听他们的建议。

再说史进正在庄内整理兵器马匹,突然庄客来报,说有人前来攻打。史进听后,立刻在庄上敲起梆子。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的村民听到梆子声,都纷纷拿起刀枪棍棒,聚集起三四百人,一起赶到史家庄上。

史进此时已经全副武装,只见他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脚穿抹绿靴,腰间系着皮搭膊,前后有铁护心镜,手执一张弓,一壶箭,手里还拿着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般的赤马,史进飞身上马,紧握刀锋,前面有三四十名壮健的庄客开路,后面跟着八九十名村中勇士,各史家庄的村民都紧紧跟随在后,一起呐喊助威,直到村北路口才摆开阵势。

此时,远远望见对面来军,只见红旗飘飘,赤帜招展。小喽啰们乱搠叉枪,莽撞汉子们齐挥刀斧。他们的头巾歪斜不整,浑如三月桃花般红艳;紧身的衲袄,却似九秋落叶般飘零。每个人都圆睁着横死之眼,人人都怀着一颗夜叉般凶狠的心。

那少华山的陈达,引着人马飞奔到山坡下,随即将小喽啰们摆开阵势。史进仔细打量,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间系着七尺攒线搭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小喽啰们在两旁呐喊助威,两位将领则在马上相视而立。

陈达在马上对史进欠身施了一礼,试图平息事态。然而史进却毫不留情地喝道:“你们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下了滔天大罪,都是该死之人。你也该有耳朵听闻,你的胆子真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在马上解释道:“我们山寨里缺少粮食,想去华阴县借粮,只是经过贵庄,借一条路走,并不敢动贵庄一根草。请放我们过去,回来时自会拜谢。”然而史进却不吃这一套,他说道:“胡说!我现在正担任里正,正要捉拿你们这伙贼人。今日你们竟敢从我村中经过,不捉拿你们,反倒放你们过去?若是被本县知道,我岂非要受连累不可?”

陈达仍不死心,继续恳求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烦请借我们一条路走。”史进却毫不松口:“别说废话!就算我同意,还有一个人不同意,你们问得他同意才能过去。”陈达问道:“好汉让我问谁?”史进答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同意,我就放你们过去。”

陈达大怒道:“逼人不要太甚,休要逞能!”史进也怒了,他抡起手中的刀,催动坐下的马,冲向陈达。陈达也挺枪拍马迎战史进。两人交上了手,只见他们:一来一往,一上一下,犹如深水中的戏珠龙和半岩上争食的猛虎。他们的招式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又像敬德战秦琼。九纹龙史进愤怒至极,手中的三尖刀直取陈达的顶门;而跳涧虎陈达也毫不示弱,丈八长矛紧刺史进的心坎。这是一场好手之间的较量,红心之中的争夺。

史进和陈达两人激战多时,只见战马咆哮,蹄声如雷,手中兵器相碰发出金铁交鸣之音。枪刀往来,两人各施绝技,防守攻击,场面异常激烈。战斗到深处,史进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诱陈达将枪刺向他的心窝。然而史进却灵巧地一闪身,陈达顿时失去平衡,连人带枪跌入史进的怀中。史进轻松舒展猿臂,微微一扭狼腰,只一夹,便将陈达从马鞍上轻轻摘下,紧紧揪住了他的线搭膊,将他丢在马前受降。那匹战马如风般疾驰而去。

史进随即命令庄客将陈达绑缚起来。众人一拥而上,将小喽啰们驱散。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庭院中央的柱子上,等待捉拿另外两个贼首后,一并解送官府请赏。接着他设酒宴赏赐众人,并让他们暂且散去。众人纷纷称赞:“史大郎真是豪杰之士,不枉我们如此敬仰!”

且说朱武和杨春两人在山寨中疑虑重重,捉摸不定史进的实力。他们派遣小喽啰再去探听消息,却见回来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喊道:“不好了!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的话,已经送了性命。”朱武急忙询问缘由,小喽啰详细叙述了交锋的经过,史进的英勇令他们无法抵挡。

朱武叹息道:“他不听我的劝告,果然遭此大祸。”杨春愤然道:“我们干脆全体出动,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如何?”朱武摇头道:“不可轻举妄动。他尚且不是史进的对手,我们又怎能赢得了他呢?我有一个苦肉计,或许能救他一命,如果我们不成功,就都别想活了。”

杨春急忙问道:“什么苦肉计?”朱武附耳低语道:“只有如此如此。”杨春听后点头道:“好计策!我们这就出发,事不宜迟。”两人随即带着一干人等赶往史家庄去了。

再说史进在庄上,愤怒之情尚未平息,庄客忽然来报:“山寨里的朱武和杨春自己来了。”史进冷笑道:“这两个家伙倒是自投罗网,省得我去捉拿。快牵马过来,我一并将他们解送官府。”一面打起梆子,召集众人。

史进刚要上马出庄门,却见朱武和杨春已经步行来到庄前。两人双双跪下,泪流满面。史进下马喝道:“你们两个跪下有何话说?”朱武哭着说道:“我们三人被官府所逼,无奈上山落草为寇。当初我们发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比不上关公、张飞和刘备的义气,但心意相同。今日我弟陈达不听劝告,冒犯了英雄虎威,被擒在贵庄。我们无计可施,特地前来一同受死。只求英雄将我们三人一并解送官府请赏,我们绝无怨言。”

史进听了这番话,心中寻思:“他们如此义气深重!我若真将他们解送官府请赏,反倒会被天下好汉耻笑我不够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于是史进说道:“你们两个且随我进来。”朱武和杨春毫无惧色,跟随史进来到后厅前跪下。史进又叫人将他们绑缚起来,但两人坚决不肯起身。真是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史进看着两人,说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真把你们送去官府,那也算不得好汉。这样吧,我放陈达回去,如何?”朱武却摇头道:“不可因我们之事连累了英雄,还是把我们送官为好。”史进笑道:“那怎么行。你们可愿意与我共饮一杯?”朱武答道:“连死都不怕,何况是喝酒吃肉呢!”

史进听后大喜,当即命人解了陈达的绑缚,并在后厅设酒席款待三人。朱武、杨春、陈达感激不尽,一同拜谢史进的大恩。酒过数巡,三人已是满面红光,史进与三人也是越谈越投机。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向史进道了谢,便回山寨去了。史进送出庄门,然后自回庄上。他心中对这三人的义气和胆识颇为赞赏,也为自己能结识这样的好汉而感到高兴。

再说朱武等三人回到寨中坐下,朱武感慨道:“若非那条苦计,我们恐怕早已性命不保。今日虽然救得陈达兄弟,却也难得史进如此义气放了我们。过几日我们备些礼物送去,以谢他的救命之恩。

话不多说,过了十几天,朱武三人准备好了三十两蒜条金,派两个小喽啰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送到史家庄上。当晚初更时分,小喽啰敲门,庄客通报给史进。史进急忙披衣来到门前,问小喽啰:“有什么事?”小喽啰答道:“我们三位头领再三拜谢,特地派我送些薄礼,以酬谢大郎不杀之恩。请大郎不要推却,务必收下。”说着取出金子递给史进。

史进起初推辞,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们已经送来,我若回礼也可表达我的谢意。”于是便收下了金子,并叫庄客准备酒菜,款待这两个小喽啰。他们一直喝到半夜,史进又拿些零碎银两赏给小喽啰,让他们回山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史进心想:“这三个人也难得如此敬重我,我也应该准备些礼物回赠他们。”于是第二天,他便叫庄客去找个裁缝,自己则到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裁成了三件锦袄子。又选了肥美的羊肉煮了三只,用大盒子装了,委派两个庄客送去。

在史进的庄上,有个领头的庄客叫王四,此人非常能干,善于应对官府,口舌伶俐,因此满庄的人都叫他“赛伯当”。史进便叫他和另一个得力的庄客一起,挑了礼盒担子,直接送到山下。小喽啰们问明了来意,便引他们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人。

三位头领大喜过望,收下了锦袄子和肥羊酒礼,并拿出十两银子赏给庄客。众人在山寨中欢聚一堂,每人喝了十几碗酒。庄客们下山回到庄内,向史进复命道:“山上的头领们非常感谢大郎的厚礼。”

从此之后,史进便经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密切。不时有王四去山寨里送些物品,而山寨里的头领们也经常派人送金银来给史进。双方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无间。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八月中秋。史进想与朱武、陈达、杨春三人共赏月色、品尝美酒,便约定在十五之夜邀请他们来庄上赴宴。他先派庄客王四带着一封请柬,直奔少华山,去请三位头领。

王四到了山寨,将请柬交给三位头领。朱武看了请柬非常高兴,三人欣然应允,并立刻写了封回信,还赏了王四五两银子。王四在山寨里喝了十几碗酒,然后才下山。

刚下山,王四就遇到了常来送东西的小喽啰。两人一见面就互相抱住,不肯放手。接着又被拉到山路边的小酒店里,又喝了十几碗酒。王四告别小喽啰后,便踏上了回庄之路。

走着走着,山风一吹,酒劲上头,王四开始踉踉跄跄、一步一跌。还没走出十里路,就看到一片树林,于是便奔进去,一头倒在绿茸茸的草地上。

这时,正好有个名叫李吉的人在山坡下张网捕兔。他认出这是史家庄上的王四,于是跑进树林里来扶他。但王四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扶不动。李吉突然发现王四的搭膊里露出银子来,心中一动:“这家伙醉成这样,哪里来得这么多银子?何不趁机拿他一些?”

这也是天罡星合该聚会的时候,自然生出了这样的机会。李吉解开王四的搭膊,往地上一抖,那封回信和银子都掉了出来。李吉虽然识字不多,但还是能看懂一些。他拆开信一看,上面写着少华山的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名字,中间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文武之言。不过李吉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关心那些银子!

李吉心中暗想:“我只是个猎户,何时才能发迹?算命的说我今年会有大财,看来应验在这里了!华阴县正在悬赏三千贯捉拿这三个贼人。可恨那史进,前几日我去他庄上找矮丘乙郎,他却以为我是去踩盘的。原来他竟和贼人有来往!”于是,李吉拿着银子和书信,径直去了华阴县出首。

再说那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时分才醒来。他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立刻跳起来。四周一看,只见四周都是松树。他急忙去摸腰间的搭膊和书信,却发现都不见了。他四下里寻找,只在草地上找到了空搭膊。王四叫苦不迭,心中寻思:“银子丢了倒不打紧,这封回信可怎么办?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回去庄上说丢了回信,大郎一定会生气,肯定会赶我出去。不如就说没有收到回信,他们也无从查起。”打定主意后,他飞快地赶回庄上,此时已是五更时分。

史进见王四回来,便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王四回答道:“托主人的福,山寨中的三位头领都热情挽留,我与他们喝了半夜的酒,所以才回来晚了。”史进又问:“他们有写回信吗?”王四答道:“三位头领本要写回信,但我对他们说,既然三位头领已经答应来赴宴,就不必再写回信了。再加上小人又喝了些酒,路上怕有什么闪失,所以就没要回信。”史进听了大喜,称赞道:“难怪大家都叫你赛伯当,你真是聪明能干!”王四应道:“小人怎敢有误,路上一刻也没停留,直接奔回庄上了。”史进说:“既然如此,那就赶快派人去县里买些果品和酒来准备招待他们吧。”

不觉间中秋节已至,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史进吩咐家中的庄客宰了一头大羊,又杀了百十只鸡鹅,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筵席。随着天色渐晚,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好一个美丽的中秋夜!

月光下,史家庄园被装点得如诗如画。冰盘般的月亮高悬夜空,清辉洒满大地,赏月正当时。桂花飘香,与月宫中的玉兔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氛围。帘栊高卷,金杯频劝酒,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共同庆祝这升平盛世。年年此时节,人们都会欢聚一堂,痛饮美酒,直至酩酊大醉。今宵莫辞醉,因为银河露华新。

与此同时,少华山上的朱武、陈达、杨春三位头领也吩咐小喽啰看守寨栅,只带了三五个人做伴,手持朴刀和腰刀,步行下山,径直来到史家庄上。史进热情迎接了他们,并请入后园赴宴。

庄园内早已安排好筵席,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自己则坐在对面相陪。随后他吩咐庄客把前后庄门都拴好,以确保安全无虞。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品尝美食,庄内的庄客轮流敬酒夹菜,气氛十分热烈。

酒过数巡之后,东边的天空渐渐升起了一轮明月。那月亮犹如桂花离开海岛般冉冉升起,云叶在天空中四散飘开。月光照耀万里大地如同白昼般明亮,素净的月魄映照着千山万水仿佛清水洗过一般。这轮明月高悬天际,能分清宇宙间的澄清与混沌;它的光芒四射映照乾坤使得世界变得皎洁明亮。月光横洒在旷野之上惊起了独宿的乌鸦;又投射在平静的湖面上照亮了双栖的鸿雁。这轮明月仿佛冰轮般展露出三千里的光华!

史进正与三位头领在后花园饮酒赏月,畅谈往事,突然墙外传来一声呐喊,火把通明。史进大吃一惊,立刻跳起身来,对三位头领说:“你们稍坐,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嘱咐庄客不要开门,然后搬来一条梯子,爬上墙头一看,只见华阴县县尉骑在马上,带着两个都头和三四百名士兵,已经将庄园团团围住。

史进和三位头领心中叫苦不迭。外面的火把光下,照得钢叉、朴刀、五股叉等各种兵器闪闪发光,密集如麻。两个都头大声喊道:“不要让强贼跑了!”

原来,这伙官兵并不是来捉拿史进和三位头领的。而是因为史进之前与一些人有过节,这些人便报官诬陷史进是强贼。这场误会使得史进不得不大展身手,先杀了一两个人来震慑对方。这也让他有机会结识了更多的好汉,并在河北地区引起了一场大轰动。

这场事件最终使得天罡地煞一齐相会,共同寻求正义和公平。他们在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阴中治战船,准备迎接更大的挑战。而史进也因为这场误会和之后的行动,逐渐成为了众人敬仰的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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