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银行打交道的程序繁杂和时间冗长赵阿慧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不停歇。而且她相信，像邓大嫂和邓玉梅姑嫂这样的乡下人对和公家打交道一定存在着极大的畏惧心理。
那么何必为难自己去贴银行的冷屁股呢，干脆把钱送给熟人赚岂不是更好？
所以她的办法是，由连心出面全款买下那栋楼，然后邓玉梅付首付给连心，剩余部分按照银行的贷款利息计算，由邓玉梅每个月按时支付给连心，直到欠款结清为止。
这样既能免除跟银行贷款的时间，又能节省几千块的购房款，同时还能送连心一点微末的利息做酬谢，属于皆大欢喜的局面。
邓玉梅和邓大嫂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邓大嫂想的是如果连心肯帮这个忙，那么邓玉梅母女和连心之间的关系就又多了一层保障。
连家姐妹可怜小米身世和对邓玉梅工作能力的认可在邓大嫂看来都是虚的，是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取而代之的。
可是如果贷款这事成了，那么至少在房贷还清之前，邓玉梅在小南风的工作肯定稳如泰山。就算有了更好的人能替代她，连心不考虑别的也得考虑邓玉梅还欠着她钱呢不是么。
邓大嫂始终相信，钱——是最能团结人的东西。
邓玉梅想的就简单多了，她彻头彻尾地认同赵阿慧的说法，她的钱给谁赚不是赚，为啥不干脆给连心呢？起码连心姐妹对小米大方得很，每天刷上两三个小时的碗一个月还能给一百五十块呢，这样的好事满县城打听打听谁家还有？
连心则沉吟半晌，在邓玉梅姑嫂紧张地注视下缓缓开口问赵阿慧：“我倒是不在乎那点利息钱，就是不知道房本到时候好不好过户？”
跟银行贷款走的可是正规程序，每样都有文件钉在那儿，按程序走就出不了错。而她们这种私下交易的，过户的时候万一公家跟她们要这个文件那个手续的，她们啥啥都没有，总不能拿借条出来说话吧？人家也不能认啊。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啦！”赵阿慧一打响指，说道：“过户很简单的，赠与或是转让都很方便，签两个协议就好啦，基本上花不了几块钱。”
那个永安小区地面都还没硬化呢，肯定没有经过验收，而没有验收合格的房子是不会给业主房产证的，最多给一个购房合同。根据赵阿慧这段时间对利木县各方面的了解，购房合同上的署名和房产证的持有者之间可操作性极大，甚至可能不必签署那些复杂的协议就能让邓玉梅成为房产证的单独所有者。
想到这里，赵阿慧忽然停顿一下，问邓玉梅：“邓阿嫂，你买房的事你老公知晓吗？他同意你付首付款吗？”
邓玉梅尴尬一笑，拢了拢鬓边散落的头发，“跟他没关系，是我们娘俩想买楼，也不用他出钱。”
赵阿慧不知道内情，却听懂了邓玉梅的言外之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无心去了解邓玉梅的家事，却因同为女人而对邓玉梅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过户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一点比较好。”赵阿慧转头看向连心，仔细叮嘱道：“购房合同和房产证上千万要写你的名字，过户的时候签赠与协议。记住，要写明赠与的是邓阿嫂本人或者她和女儿。”
邓大嫂和邓玉梅丝毫没听懂赵阿慧的意思，连心却几乎是在瞬间就联想到了红姐。
红姐那栋两层楼的烧烤店，买房的时候她前夫一分钱没出，离婚时却生生从红姐手中抠走九万多。就是因为买房的时候他们俩还是夫妻，离婚时人家就能根据法律分钱。
连心郑重点头，将这件大事记在心里，随后说道：“那我给陈大有打电话问一问吧，万一这房子还能再降一降呢？”
赵阿慧按住她握着电话的手，笑盈盈看着邓玉梅姑嫂，说道：“你打电话过去问人家当然会降啦，但是邓阿嫂这边肯定会按照两万块跟你贷款买的，对不对？”
邓大嫂和邓玉梅使劲点头，邓大嫂生怕连心不信，强调道：“两万块买到手还得是托你的福才省下三千呢，至于你多少钱买来的俺们不管，俺们就按照两万块跟你买！”
赵阿慧这才放开按住连心的手，笑得愈加和蔼可亲，“那你们打算付多少首付啊？”
邓玉梅一愣，“刚刚你不是说四千就行吗？”
“哎呦！”赵阿慧一拍巴掌，含嗔带怨地看了邓玉梅一眼，“我是说银行最低首付四千块，你当然也可以多出一点啊！如果一下能拿五成出来，也就是一万块，那贷款五年的话每个月只需要还二百块，利息也能少很多哦。”
邓玉梅闻言立刻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结结巴巴问道：“真……真……真的？！”
每个月还二百块！对她和小米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啊！她每个月的奖金就完全能够支付房贷了！
邓大嫂更是不顾别人的眼光，跳起来抓住邓玉梅的手，激动说道：“玉梅！一万块你有！你有啊！”
想当初邓玉梅和前夫离婚得了两万块分手费，一转眼就被她亲娘以看病为由从手里拐走一万。邓玉梅深知另外那一万早晚也保不住，于是心甘情愿上门送去给邓大嫂和邓二嫂。
两个嫂子也体恤她，一人收了两千五，留了五千块给她做嫁妆。这最后的五千块邓玉梅守的死紧，任凭朱芳和老朱太太如何折腾她愣是手指缝都没嵌一下。
邓大嫂双目微红激动地对邓玉梅说道：“那五千块我和你二嫂一直帮你保管着，从来没动过分毫，就怕你万一有事要用的时候手里没钱，你看如今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邓大嫂还有没能说出口的更深一层打算。邓老娘现如今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那一万块是不是也该吐点出来了？
到时候她和老二家的找上门去，就问她自己亲闺女买房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每家帮衬两千五，你这个拿了亲闺女钱的老娘和亲弟弟准备出多少？少于三千块邓大嫂一个人就能把老邓家房梁掀翻！以后邓老娘就等着出门被人戳脊梁骨吧！
这样东划拉一点西划拉一点，再加上邓玉梅手里的那些钱，少说也能凑出来一万二三。一万当首付，剩下那些钱给屋子刮个大白抹个地面啥的，是不是赶在年前就能住进楼房了？
邓大嫂想到这里就激动得不行，抛下屋里的三个人就走，说啥也得马上回家去给邓玉梅筹钱。
邓玉梅抹着眼睛紧随邓大嫂身后出去愣是没能追上她的脚步。
留在屋子里的赵阿慧和连心两人沉默半晌，赵阿慧感叹道：“这样的姑嫂少见得很，倒比亲姊妹感情还要好。”
连心刚点了两下头表示同意，赵阿慧忽然就将话音一转，说道：“你现在可以给陈先生打电话砍房价了，千万多砍一点哦。”
连心是会砍价的人么？赵阿慧从旁听着她跟陈大有一百二百的往下讲价，左右为难的样子仿佛是在从陈大有口袋里偷钱一样。
等得赵阿慧心焦不已，直接抢过连心的手机对陈大有说道：“陈老板，你就别拿腔拿调了，干脆两套都卖一万八，你同意的话现在就来小南风拿钱，我们等你。”
陈大有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赵阿慧轻巧挂了电话，笑着说道：“搞定！要不要我载你去取钱？”
还真需要，连心手里没那么多现金。
赶在银行下班之前连心取了钱回来，陈大有已经在店里大吃大喝上了。
一见连心他笑着晃了晃油乎乎的右手打招呼，“小老板不地道啊，今天上大菜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差点没赶上！”
赵阿慧出来大半天着急回店里，催着陈大有快点办正事。陈大有随便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就起身开车带两人去了售楼部。
售楼部果然给的是购房合同，人家也着急下班，于是两边都默契地痛快签字盖章掏钱，不到半个小时就将全部程序都走了一遍。
赵阿慧出了售楼部的大门就自己开车走了。陈大有开着他的破面包送连心回小南风，车停后他却不着急下车，直接从包里数出一千块现金递给连心。
“小老板，多亏你我才能这么快就卖房回款，这一千块算我给你的辛苦费。”
连心哪里肯收。那套七十平的房子她花一万八买下来已经觉得够对不起陈大有的了，再收一千块辛苦费他还有钱回家过年吗？何况人家还把欠小南风的三千多块月票钱提到五千，给她从购房款里直接抹掉了。
陈大有笑得特别开心，将钱按在连心手里，斩钉截铁地说道：“江湖规矩，这钱你必须收！不然传出去之后我就没法出来混了。”
连心稀里糊涂攥着那一千块下了车，一进门就受到邓玉梅探照灯一样的注视。
她扬一扬手里的房子钥匙，说道：“买下来了，钥匙给你。”
邓玉梅欢天喜地扑过来抓住钥匙一顿摸，末了又依依不舍地还给连心，“首付还没给你呢，等钱到位你再把钥匙给我吧。”
店里其他人这时候才得知邓玉梅买房的消息，纷纷不住口的恭喜她。
燕萍看见卢月羡慕的眼神，问道：“你对象家里咋说的？给你俩买房不？”
卢月轻轻叹口气，说道：“也算买了吧，他爸单位腾退出来一批职工福利房，里头有个六十平的平房，他爸凭资历给单位交了六千补偿款，房子就过户给他爸了，他爸说留给我们结婚住。”
燕萍说：“那多好啊！以后你们俩单门独院不用跟别人在一个锅里搅合，多省心啊！”
卢月笑笑没接话。她没告诉燕萍的是，那婚房说是六十平，却是两间正房带一间厢房，加上两米来宽的院子一共才六十平。她去看过，正房小得炕上住三个人翻身都困难。
哪有楼房好啊，不用烧炕、生炉子，随时随地回家暖气都扑脸。
然而就那间卢月看了心里就堵得慌的小院子，她对象的二姐每见她一次就夸她有福，一进门就有新房住，还是单门独院。
卢月好多次真想顶他二姐一句：你觉得好就拿你住的楼房跟你弟弟换吧。思来想去还是算了。等结婚以后她有了城市户口和正式工作，单位分房的时候他们俩总能分上一套，不过晚一点罢了。
邓小米今天值日，放学晚了二十分钟才到小南风。
晚上的小南风客流量不像中午那么多，因而她从正门进的时候门口没几个人排队交钱，邓玉梅一眼就看见了她。
本来正笑脸迎人给顾客发餐盘的邓玉梅一见邓小米立刻像见到八百年不见的亲人一样，一把就将邓小米拉到身后，笑得邓小米觉得眼前雀斑乱飞。
“小米！妈把你昨天说的那个楼房买下来啦！”
邓小米听见就像没听见一样，愣头愣脑地看着邓玉梅一言不发。
急得邓玉梅拍了她肩膀一下，“这傻孩子！”
邓小米挨打觉得疼了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抖着嘴唇问邓玉梅：“妈，你说真的？你哪来的钱？！”
邓玉梅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随口跟邓小米讲了一遍买房经过。邓小米听完喝了酒似的，脚步轻飘飘就往后厨去了。
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她妈还叫喊着问她是不是让黄皮子给觅住了不清醒，今天就说已经买了那套房，所以到底是谁不清醒？
连心一回身看见邓小米猫儿似的一声不吭杵在自己身后，差点被她吓一跳。再一看这孩子可能昨晚没睡好，两眼下边一片乌青，衬得两只眼睛越发大了。
她忽然就想起郑琳琳第一次见面就说这孩子像大眼贼儿。别说，确实有点像哈。
连心怜惜地摸了摸邓小米的脸颊，“看这冻的，脸蛋儿冰凉。回后屋暖和暖和写作业去吧，这会儿人不多，用不着你。”
邓小米机械地抓住连心的手腕，一字一句问道：“大姐，我妈说你帮她买房了，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以后你就得刷碗给我抵债喽。”连心玩笑着说道。
谁知她话音未落邓小米忽然簌簌落下两行泪来，颤抖着嘴唇说道：“大姐，我，我给你刷碗！刷一辈子都行！”说完她一把抱住连心，脸颊埋在连心胸口闷声哭了起来。
连心也被邓小米的情绪感染到眼眶通红，不住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连玉一脚踏进后厨，撞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哭着一个哄着，哄着的那个眼瞅也要落下泪来。
她嘎嘣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纳闷道：“咋地？你们姐妹相认了？我这个冒牌货是不是要被扫地出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