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俊一边心不在焉地颠勺一边不住朝门口眺望。始终没能等到连玉进门，倒是把邓小米等回来了。
邓小米想去后院放书包，经过后厨的时候被罗明俊叫住，“小米，看见你二姐没有？”
“二姐和琳琳姐今天值日。”
“唉呀！偏赶在这个时候！”罗明俊把炒锅哐当一撂，推着邓小米就往外走，“快去学校把她给我叫回来！就说我找她有事，十万火急的大事，快点跑！”
邓小米立刻转身就往门外跑，路过门口的时候一把将书包甩到邓玉梅怀里。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连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趴在后厨窗口处问罗明俊：“啥事儿啊？我差点跑岔气了！”
罗明俊把灶上火关掉，拽着连玉的胳膊就往后院走，边走边对她说道：“欠咱两个月月票钱那个工地大叔你知道吧？下午吃饭的时候还说没钱还账呢，刚刚突然又过来说要拿房子顶账。”
“大姐把他叫到后院说话去了，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后厨离不开人，罗明俊只能寄希望于连玉身上。
之前王振华让连心在买房和开店之间二选一，连心宁可大费周章开店都不愿意买房，足以说明她对房子并不看重。
然而再不看重，房子也能换钱啊。
陈大有都把话说到明面上了。他有两套顶账房要卖，刨去他欠小南风的饭钱，连心再给他两万块就能得到一套七十多平米的两室一厅楼房。
位置他还没来得及说，罗明俊只知道是一套清水毛坯房，还没有装修住过人。
罗明俊问了店里的服务员小路，她姐夫今年初单位给分了房，市场价大概每平米五百块左右。按照这个单价，一套七十多平的楼房最少也要值三万块。
陈大有欠小南风的饭钱大概三千多不到四千，他自己主动对连心说就按五千块算，顶账来的房子价值两万五，连心只要给他两万就可以。
听起来确实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然而连心听完陈大有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我要房干啥呀？也不是没有地方住。”
罗明俊当时就心凉半截，这才火急火燎地找连玉回来。
连玉一脚踏进西屋，就听陈大有说道：“我拿全家性命跟你保证，房子绝对没问题，还能办贷款，钱只要交齐立马就能下证。”
连心为难的声音随后响起，“可是我要房没用啊！到手还得往外卖，我这店里都够忙的了，哪有时间操心这个啊！”
“这房子绝对好卖，你只要放出消息去马上就有人上门看房，我敢保证不超过一个月你就能卖出去。”陈大有说得信誓旦旦。
就这句话陈大有当车轱辘一样来回说，无论连心怎么拒绝他似乎都听不懂一样，死活就要连心把他的房买下来。
连玉的出现将这出强买强卖的戏码按下暂停键，陈大有干咽了一口唾沫，微笑着朝连玉点了点头。
连玉就势给他倒了一杯水，陈大有咕咚一口干了，连玉就问：“既然你的房子不愁卖，那为啥不直接往外卖，非得塞给我姐啊？”
陈大有愁眉苦脸答道：“我也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跟欠款单位讨债未果不是啥稀罕事，哪儿都有拖欠工钱、料钱的，一讨债就是三五年的也不是没有。陈大有在工地上干了十来年，啥情况他都遇到过。
偏偏今年流年不利，说是咳嗽闪了腰也好，芝麻掉到针鼻儿里也罢，总之陈大有不仅没能赚到钱，反倒搭进去不少。
快到年底，工人们要返乡，是时候给大家伙结一年的辛苦钱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手底下的兄弟在工地上出事丢了一条腿。
垫付完医药费后陈大有的兜儿比脸还干净，不得不求爷爷告奶奶地跟施工方要钱。开始施工方还给两个，后来被他烦的很了干脆避而不见。
下午那会儿，陈大有就是在吃了大半天闭门羹之后才来小南风吃今天的第一顿饭。吃也没吃消停，先是罗明俊给他上眼药，后是连心欲说还休。直把陈大有这个大老爷们给逼得掉了眼泪，偷摸走的时候都没敢回头。
哪知他下午再去施工方驻地，对方居然一反常态。负责人笑眯眯把他请到办公室，给他两个解决方案：一是明年工地动工陈大有还带人来，到时候施工方再给他结今年的工钱，还付他半年的利息；二就是给他两套顶账房今年的工钱一笔勾销。
陈大有生怕施工方说话不算话，哪敢同意明年结钱，当场就点头要两套顶账房。负责人当即让他签字画押，给了他两套房的钥匙。
钥匙到手陈大有才发现自己着了道，那两套房居然都是一楼。
现如今人们买房都图个敞亮，楼层都往高了买。一二楼采光不好，顶楼又太高，四五层才是最紧俏的。
这两套一楼虽说便宜，可是不好卖啊。陈大有倒是愿意多花点时间慢慢卖个差不多的价格，可医院里的病人不等人，手底下的工人也在翘首盼着早日拿钱回家过年。
更闹心的是，他拿到钥匙才知道，施工方今年不论工钱还是料钱，一律都用顶账房结账。好家伙，一下午怕不是得顶出去几栋楼。这下想要高价卖房回血更不可能了。
万般无奈之下陈大有出了施工方的大门就直奔小南风而来，从进门到现在说啥也得让连心买下他手里的一套房。
奈何连心实在是对房子没什么兴趣，俩人各说各话老半天，谁也没听进去对方说的是啥。
陈大有见连心皱着眉似乎对自己的苦衷有些怜悯的意思，生怕错过这个机会，又开始极力推销房子。
“等会儿，等会儿，”连玉这时摆手打断他的推销，“你说房子钥匙在你手里呢？”
陈大有老实点头答是。
连玉立刻转头对连心说道：“姐，咱先去看看呗？看完再说要不要。”
陈大有没想到连玉居然是来帮他的，立刻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对对对，随时都能看，现在就走！我车就停在门口。”
连心嗔怪地看了连玉一眼，说道：“你又不买，看什么看？别浪费人家时间。”
连玉大眼睛叽里咕噜一转，立刻指着前院说道：“我不买有人买啊，前几天小米还跟我说三口人睡一铺炕嫌挤呢，正好让邓姨过去看看。”
连心有些怀疑，“真的？”
“真真的！”连玉拍着胸脯保证，“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米家情况，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连心这才松口，起身往门口走。
连玉本想趁此机会先走两步去跟邓玉梅圆个谎，谁知陈大有铁塔似的身躯一步就抵她两步，生生把连玉挤到后边去了。
到了餐厅连玉赶在连心之前招呼邓玉梅，“邓姨，跟我们一起去看个房吧。”
邓玉梅莫名其妙地看过来，连玉背对着连心跟邓玉梅挤眉弄眼，脸上五官乱飞，生怕邓玉梅反应不过来再把这事儿给搞砸了。
“嗯？啊，着急吗？现在就走啊？”邓玉梅说话模棱两可，摸不准连玉到底是想让她去还是想借她的口找个理由不去。
“着急着急，用不了多大工夫，我开车带你们去，一个来回也就几分钟的事儿。”陈大有抢着说道。
连玉眼看邓玉梅跟自己没有默契，一转身滋溜一下窜到后厨门口，扯着嗓子叫邓小米，“小米小米！跟我出去一趟，快点！”
邓小米一边擦手一边向连玉走来，嘴里还问着：“干啥去啊二姐？”
连玉一手扯住她的胳膊，提高音量说道：“前几天你不是跟我说现在租的房小，炕睡着挤嘛，我带你去看个房。”说着她暗暗掐了邓小米胳膊一把。
“啊对，我是说过，”邓小米跟连玉的默契简直没话说，转头就仗着胆子对邓玉梅说道：“妈，你看二姐既然这么上心，咱就去看看吧。”
邓玉梅不了解连玉还能不了解自己闺女？一看就知道俩人在弄鬼。但是再给她三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拆连玉的台啊，于是她顺水推舟跟着去了。
上了陈大有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连玉还以为怎么也得颠个十分八分的，没想到车在路口掉头，直接就往铁中开去。过了铁中西边的路口再往北走二百米，陈大有把车开进了一个貌似工地的围墙里。
围墙里有个打更的小房亮着灯，陈大有扯着嗓子问打更老头：“大爷，这是永安小区不？六号楼和十一号楼在哪儿啊？”
面包车在尚未硬化的小区里拐了不知道几个弯，最后在一栋黑灯瞎火的六层楼前停下。
“这应该是十一号楼，六号楼还要再往北走，咱先看看十一号楼的吧。”说着陈大有跳下车从手包里掏钥匙。
连玉边走边四处张望，嘴上还不忘挑刺儿，“这地方可够破的！一个住进来的都没有。”
陈大有讪笑着回应：“明年开春就好了，地面硬化之后该有的都能有，现在不是上冻了嘛，干啥都不方便。”
五个人摸黑来到十一号楼四单元102，陈大有试了两遍才打开防盗门。
连玉借着月光去按门旁的开关，屋子里立刻亮起一盏昏黄的电灯泡。
“嘿！没想到真有电。”连玉领着邓小米挨个屋乱串，可惜只有门厅那里接了一个灯泡，其他房间看都没法看。
陈大有这时气喘吁吁跑进来，“差点忘了我车上有手电，小老板拿着。”
连玉立刻接过来，打着手电仔仔细细将这间房子看了一遍。
这套房子是西户，整栋楼最西边的一户。进门左手边是一个朝南的房间，右手边是连着北阳台的厨房。正对防盗门的位置是卫生间，卫生间两边南北各有一间卧室。
“这是三个卧室？”邓玉梅跟在连玉身后边走边看，随口问道。
“是三室的格局，但是进门左手边那间屋其实可以把墙敲掉改成客厅，放上电视沙发啥的。”陈大有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敲墙干啥？”邓玉梅不理解，在连玉身后嘀嘀咕咕。
各处都转了一遍，连心始终走马观花，没发表一句意见。连玉见状就对陈大有说道：“不是还有一个吗？再去看看那个。”
六号楼的那套房位于一单元102，但这间102却是个中户。
连心这时终于说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怎么同一个小区有的楼一层住三家，有的住两家？”
“是，就是这么设计的，一梯两户的面积大，一梯三户的面积小一点，别看面积小，卖的更快。”陈大有打开防盗门，请四个人进去参观。
一进门四个人齐齐站在门口不动。
连玉用手电筒分别照了照正对大门的阳台和两侧的房门方向，转头问陈大有：“这屋子有多大？四十平？”当初化工厂照顾她们娘仨的那套跟邻居共用厕所的老楼好像就这么大。
陈大有笑得尴尬，“五十多将近六十呢，现在哪还有四十平的楼。”
连玉点点头，问：“那这套不会也卖两万五吧？”
陈大有急忙否认，“那肯定不能，这套最多两万。”
邓玉梅拉着邓小米的胳膊咋舌，瞅着没比猪圈大多少，居然也敢卖两万块。
陈大有开车把四个人送回小南风。路上没人说话，下车连玉把车门一关就对陈大有说道：“行了，该看的我们都看了，买房不是小事儿，你让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要不是在小南风吃了两个多月的饭深知连玉在小南风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陈大有说啥也得跟着下去再磨一磨不可。连玉这话一说出口，陈大有立刻连连点头，承诺房子给连心留着，他后天再过来。
连心进门就去后厨洗手炒菜，小罗急忙上前问：“看的咋样？”
“一套大的一套小的，大的两万，小的一万多。”连心答道。
回答准确，但没用。
罗明俊又将目光投向连玉，连玉张大嘴巴指着连心无声地回答：“没、看、上。”
罗明俊想着等打烊了再好好问问连玉是什么情况，实在不行打电话向王振华求援，总不能因为连心相不中就放着眼看就要到手的钱不要吧？
两套房连心哪套都没看上，但是邓小米却把十一号楼那套70多平的房子看进了心里去。
二姐说这个新房能贷款，贷款是啥邓小米刚好最近才知道。她同桌的妈妈在 银行上班，家里最近在银行贷款买了房，听她说爸妈每个月只需要还银行一百多块钱就能搬到新房里去住。
一百多块钱的贷款，都不用动她妈的工资，她每个月在小南风刷碗就能赚出来。
如果，如果她们也能住到楼房里去……那她就再也不必和后爸朱守信睡一铺炕听他的呼噜声了；也不用和房东一家用一个茅楼儿，夏天忍受着恶臭自己掏粪。
最重要的是，如果住到楼房里去，任何人想要进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楼房有防盗门，听说还有保安，保安会帮着住在楼房里的人。这样无论是朱芳还是老朱太太，想要再找上门撒泼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夜里起了风，把月亮吹得毛毛的。邓小米和邓玉梅在毛月亮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出租房走。
老远就看见房子里漆黑一片，邓玉梅边掏钥匙边絮叨，“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天天上这儿抱窝。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来给生个炉子烧烧炕！”
邓小米拉下灯绳，跟70多平楼房里那盏昏黄的灯差不多度数的小灯泡骤然亮起，映照着灯下邓小米和邓玉梅呼吸间口鼻喷出的白汽。
“傻站着干啥？我生炉子，你去抱点柴火把炕烧烧。”邓玉梅吩咐道。
邓小米没动，望着邓玉梅忙碌的背影，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妈，要不……咱把那套70平的楼房买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