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俊最近发现，餐厅周末的客流量似乎比之前要大。现在是周日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以往这个时间段店里的常态应该是空无一人才对，而现在则零零星星坐了五六桌客人，自己单独吃的也有三个。
就在他观察顾客的时候，门帘一掀，一个中年男人进走进来。
“一个素的。”男人熟练地掏钱递给邓玉梅，随后走向餐台。
打菜的时候那个男人告诉燕萍：“韭菜炒鸡蛋使劲放，能放多少放多少。”
燕萍给他打了半盘的韭菜鸡蛋，又各打了一勺土豆炖茄子和酸辣土豆丝。主食中年男人指名要焖面，直到燕萍把餐盘装到再也装不下了他才满意地找地方去坐。随后又不忘跑去餐台自己动手盛香槟，常温带气泡的那种。
罗明俊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人是个熟客，而且是个能将三块钱的素菜套餐利益最大化的精明人。
他到后厨切了一盘卤肉，端着主动坐到他旁边。
“大哥，我是后厨的，一看您就是常客，想跟您打听点事儿成不？”罗明俊将卤肉往饭桌中间推了推。
中年男人满脸是笑直说罗明俊太客气了，却也没推辞，直接动筷夹肉吃。
“小兄弟想打听啥？看我知不知道。”中年男人问。
“也没啥，就是发现最近我们店里像您这样不在饭点来吃饭的客人多了，我不知道为啥，所以才想问问您。”罗明俊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嗐！我还当是啥事儿呢！”中年男人豪爽地吃下一片卤肉，指着窗外对罗明俊说道：“看没看见马路边停着那几辆出租车？都是出租车公司刚放出来承包给个人的，你这屋里吃饭的恐怕八成都是出租车司机。”
罗明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饭点儿正是人们上下班的高峰期，也是出租车最忙的时间段，司机都想在高峰期抓紧时间多跑几趟活儿挣钱，可不就只能在饭点儿过后随便凑合一口嘛。
“再一个，县里开了个汽车西客站你不知道吗？从你这儿往西，过一个路口就是。”中年男人猛扒一口焖面，口齿不清说道：“全是去下面村镇的长途班车，一天跑一个来回那种，大多数也承包给个人了，到县城的时间一般都是下午三点左右。”
正说着，有人掀开门帘，一连走进来七八个人，大多数也都是选择三块钱套餐。
罗明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都把钱压在车上了，手头都不宽裕，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不是嘛！也就是在你们这儿，三块钱四个菜随便吃，还有鸡蛋，这个焖面里边还给放肉丝。”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在别的地方，三块钱也就能买一碗炝锅面加两个荷包蛋。”
“我这一百七八的体格儿，一碗面都不够塞牙缝的，也就在你们家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听他说得可怜兮兮的，罗明俊不好不接他的茬，随口问道：“那大哥觉得我们家饭菜咋样？有啥做得不够的地方您给提提意见。”
“还真有。”中年男人急忙咽下嘴里的饭菜，说道：“好几回我晚上九十点钟过来你们家不是打烊了就是饭菜没剩多少。”
“我说你们家能不能晚点关门？一天三顿饭以外再加卖一顿夜宵，那不也是钱吗？”
罗明俊尴尬地笑笑，“店里就这么多人，从早上五点一直忙到晚上十点，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中年男人长叹一口气，“唉！干点啥都不容易啊！像我们，夜班司机想找个地方吃饭都难，不是方便面就是馒头夹咸菜随便对付一顿。”
“大哥，你们开出租还分白班和夜班啊？”罗明俊不懂这个，纯属好奇。
“那可不！”中年男人对罗明俊大倒苦水，“出租车承包费有多贵你是不知道，为了早点回本只好人歇车不歇。比如我，开早上六点半到晚上晚上六点半这十二个小时，另外那十二个小时就包给开夜车的，多少也能添补点不是么。”
罗明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白班应该比夜班挣得多吧？”
人们都是白天上班晚上休息，上夜班的人毕竟在少数。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出门的人就更少了。再说了，就算有上夜班的人，舍得坐出租车的又有几个呢。
中年男人却神秘一笑，说道：“那可不一定，有时候也看运气，运气好了一晚上挣的够花一个月。所以我说你们店里晚上别那么早关门呢，后半夜要是挣着大钱都没地方花去。”
罗明俊当他在说笑，没把话放在心里，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回后厨去了。
出租车司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店里最近的素菜套餐确实卖得比荤菜要好，后厨颠勺补菜的时候也经常是素菜多荤菜少。罗明俊就想，既然贪一块钱便宜吃素菜的人这么多，能不能给素菜搞点花样出来？
成本控制在跟带鸡蛋的菜价格差不多就行，这样容易吸引顾客，只要客流量上去就不愁没钱赚。
他正独自琢磨着，燕萍进后厨告诉他该添菜了，荤菜里的宫保鸡丁马上就要见底。
罗明俊暂时放下思绪，开火准备炒菜。将准备好的鸡胸肉丁拿出来过油炸，下油锅的时候望着上下翻飞的油花，他忽然怔怔地开始出神。
店里的宫保鸡丁之所以用鸡胸肉是因为鸡腿肉有些贵，那么什么肉比鸡胸肉还要便宜且方便入菜呢？
答案是鸡心、鸡肝、鸡脖，还有鸡架。鸡架罗明俊很熟悉，连心每次给王金枝熬麻辣烫底料的时候都会用到大量的猪骨、牛骨和鸡骨架，这东西在农贸市场的冻货店批发才二十块钱一箱，一箱足有四十斤重。
至于其他的鸡附件，冻货店里更是应有尽有，量大的话他们还能以更加优惠的价格长期送货上门。
鸡心简单腌制一下，加孜然爆炒后就是一道美味的下酒菜。鸡肝可以用店里的老汤来卤，或者等大姐回来研究一下酱鸡肝的做法。至于鸡脖……罗明俊望着翻腾的油锅思绪渐渐飘远，爆炒鸡心有点麻烦，不如和鸡脖一起下锅油炸，出锅统一撒上孜然粉。
这三样食材按理说都是荤肉，放在素菜里卖三块钱管饱应该会非常受欢迎。只是如果真这么做的话，店里最少也要再填一组保温餐台。
一组保温餐台有八个保温盒，分出四个给素菜的话，最少也要再添四个荤菜，不然人们都去吃素菜荤菜的利润就少了，相比起来目前荤菜还是要比素菜利润更大的，不能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罗明俊在心里将事情细细捋顺，觉得这样能行就直接跑到隔壁小卖店给连心打电话。
连心今天一早就被李威兄弟俩接走去买炊具了，正好告诉她给店里再买一个保温餐台，借此机会好讲价。就是不知道这会儿都快五点了，还来不来得及。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多钟太阳已经下山，天色开始蒙蒙黑，这个时候打电话告诉连心多买一个餐台当然来不及。她人在露天市场王金枝的麻辣烫店里，正指挥着来送货的工人往店里抬冷柜呢。
王金枝的麻辣烫店大约三十平米左右，坐西朝东，门面房呈细长型，能够并排摆上两行共计十张桌子。为求节省，桌椅都是连心帮忙从旧货店联系的。桌子倒是统一的草绿色，椅子就难了，东拼西凑什么颜色都有，好在风格都是统一的，也算一种别出心裁的装饰。
煮面锅和燃气灶上午已经就位完毕，中午二爷爷帮忙从村里拉来了李宝林自己研究的收银台和木质展示柜，刚刚组装完毕送冷柜的工人就上了门。
连心奉命给王金枝买了市面上最大的一台双温冷柜，足有三米长，既能冷藏又能冷冻。包装箱一取下来，两只越水而出的蓝色小海豚立刻出现在大家面前。
二爷爷当即就说：“这个牌子好，你三叔今年夏天给我买了一台小的，声音小还不怎么费电。”
送货工让连心签收，罗明俊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当着外人的面，罗明俊不好细说，只告诉连心店里该上新菜了，一个餐台恐怕不够。
连心一听罗明俊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他有了新点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大冬天的五点多天都已经黑透了，她上哪儿给他买餐台去？
所以连心是空着两只手回家的。
罗明俊不仅没有感到意外，反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我有点太心急了是不？”
连心摇头说不是，递给他一根冰糖葫芦，“你不知道家里有你在我多放心，别说一个餐台，就是十个，但凡你要我都给你买。”
“就是下回再有这种事儿你能不能提前跟我说？这黑灯瞎火的银行都下班了，我上哪儿取钱去啊！人家又不赊账。”
罗明俊接过糖葫芦笑得特别开心，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我想的晚了，下回我早点想，早点告诉你。”
这话傻到连心无言以对，只好问罗明俊糖葫芦甜不甜。
“甜。我还是第一次吃糖葫芦呢。”罗明俊将外面那层糖衣嚼得嘎嘣脆。
“以后想吃啥就买啥，别舍不得花钱。”连心将手里剩下的两根糖葫芦一起塞给罗明俊，“放冰柜里留着给小姐儿俩回来吃，你也回屋躺一会儿去吧，累一天了，后厨给我就行。”
罗明俊不肯，直言今天客人不多他都没怎么开火，紧接着就开始对连心讲自己对“新”素菜的打算。
连心越听越觉得有门儿，迫不及待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炊具店老板的号码，一个电话拨过去让人家明早送一台保温餐台过来，货到付款。
“店里的流水和我今天取的现金刚好够买一台的，明早你在家等收货，我去农贸市场看看冻货品质咋样。”连心直接将明天的行程安排完毕。
第二天一早六点就开始下小雪，连心顶着细雪坐公交来到农贸市场。逛了一圈冻货区她惊喜地发现鸡鸭附件的价格居然没比鸡骨架贵多少，有的店主更是直言卖的是多年的积压库存，要的话价格好商量。
连心跟几家店主要了名片和电话，一走出冻货区就用铅笔在人家名片上标价格和产品优劣。
她写字的时候用市场的顶梁柱当垫板，没注意身后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个摊位，结果她一脚踩到人家的苫布上，地上又不知哪里来的好些水，连心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个大马趴。
一个女人哎呦一声从背后撑了连心一把，连心站稳后回头跟人家道谢，才发现扶自己一把的居然是个比自己矮一头还要多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女人说话是南方口音，有点前后鼻音不分，“小事啦，不用谢。我见你从炖货区出来，要不要再看看我家的货？”
话都说到这儿了，连心不看也得看啊。女人将差点绊倒连心的苫布掀开，露出底下好几件箱子，她手脚利落地开了一箱给连心看，“那，我敢保证整个市场谁的货都没有我的新鲜，不信你看包装袋上的日期。”
不论是鸡肝鸡心还是鸡腿鸡翅，连心随便一翻的生产日期都在三个月内。
“价格好商量，绝对不会比别人高。”女人觑着连心的脸色说道。
连心不是第一天来农贸市场进货，自然知道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的道理，她直白问道：“为啥这么新鲜还卖这么便宜？”
女人顺手从墙上挂着的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来，指着众多文件中的某一张告诉连心：“实话实说，我的货都是进口来的，缺手续，着急卖。”
连心还以为她的冻货缺的是检验检疫方便的手续，如果真如此她是绝对不敢买的，结果她扫了一眼发现并不是，检验检疫证明上有明晃晃的红戳戳。
女人手腕一晃将文件收了回去，说道：“不要看啦，你又看不懂洋文，货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你要多的话可以免费送货。”
说着她竟撂下连心，独自一个人搬搬抬抬收拾起摊位来。
她那个头撑死也就一米六，南方人骨架小，她又是个女人，看身材体重能不能过百都是未知数，但她胳膊一甩能抡起一件四十斤重的货。
连心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哪一箱货她没掌握好力道把自己一起给抡出去。
她在那里收拾，连心望着满地的箱子纠结不已。说真的，她的冻货品质是真不错，鸡腿愣是比连心手掌还要大，更不用说其他鸡附件的个头了，她都怀疑会不会是国外那个火鸡身上拆下来的。
女人看她犹豫，主动说道：“这样吧阿妹，我是第一天开张，你又是我的第一个顾客，我讨个彩头，你买几箱我都给你送货。”
连心想了想，说道：“那我鸡心、鸡肝、鸡脖各要一箱，要真像你说的这么好我以后再长期从你这里订货。”
女人爽快地打了一个响指，“oK，我这就给你装车，你有车坐吗？没有的话可以载你。”
连心求之不得，帮女人把三件货搬到一辆灰色面包车上，她则直接坐到副驾驶位置。另一边的车门打开，女人从驾驶位的车门跳进来，一边熟练地系安全带一边提醒连心也要系。
“你们这里的人哦，安全意识太差，总是不喜欢系安全带，这样不行的。”
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