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跟我发短信还说没看见半个人影儿呢，咋未来老公公说上门就上门了呢？”王金枝一坐到车里就纳闷地问。
王|振|华望着车窗外急速掠过的风景挠头，他也云里雾里的，“当着人家面大丫没跟我细说，只说了一句赶巧碰上的。”
可不是赶巧么，刘宝昌都不知道自己当兵多年的二儿子具体的探亲时间，只听他说过今年有名额，可能回来。没想到这小子不仅闷声不响的回来了，还瞒着家里偷摸搞了个对象。
要不是他老子拎着两盒点心来送礼，谁能知道他有家不回却在对象家里跟人拉拉扯扯？这还没娶上媳妇呢，刘宝昌就看出来他这只家养公鸡日后尾巴能有多长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儿子多少都有点本事。
刘宝昌笑着接过连心递来的茶杯紧忙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一哆嗦，他忍着疼将茶水吞下肚去，笑着让连心别忙了，坐下歇歇再说。
连心束手束脚地坐在刘海明旁边，面对刘宝昌和老刘头善意调侃的目光不住脸红。实在待不住，她借口做饭去了厨房。
她一走，老刘头就给刘宝昌使了个眼色，“啥好事儿都能让你摊上，这么好的闺女偏偏便宜给你儿子了。”
刘宝昌不住吸气吐气给烫着的舌头降温，闻言面带得色，那股子得意的劲头看得老刘头心痒痒想抽他。
真是啥人啥命。人都说儿女都是债，刘宝昌膝下三个儿子，目前为止就没为儿女债发过愁。
他大儿子念的师范学院，刚毕业就跟县教育局招生办科长的闺女看对了眼儿。前年结婚的时候亲家不仅陪送了一套70平米两室一厅的楼房，还一分钱彩礼都没张嘴跟他们老两口要。亲家母只一个要求，她就一个独生女，必须在眼前住才放心。刘宝昌哪有不同意的，欢天喜地送儿子去跟丈母娘做邻居去了。老丈人也挺看重这个女婿，把他从穷乡僻壤的乡村中学调到了铁中任教。
小儿子今年虽然才22岁，却是兄弟三个里边脑子最活的一个。他初中毕业后在家里蹲了几年，随后跟人合伙做买卖，现在专门往俄罗斯那边倒腾酒，一发货就是好几火车皮。他还去过莫斯科好几回呢，给刘宝昌带回来的俄国烟太粗、太呛，什么伏特加酒他也喝不惯。
三个儿子里最默默无闻的其实就是老二刘海明，啥啥都不出众。当初他初中毕业后也是家里蹲那伙的，他妈看他就烦，赶上征兵就撵他去报名试试，反正也不花钱，没想到他一下就被选上了。两年义务兵服役期满，他直接通过考试转了士官，今年还只是一级，等来年就是二级士官了。
老两口原以为二儿子就这么奉献给国家了，没成想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在老家搞上个对象。对象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个能搂钱的金笸箩。听大哥说这姑娘赚钱是一把好手，早卖早点晚出夜市，一天天从早到晚不得闲。刘宝昌看这姑娘哪里是金笸箩，明明是个聚宝盆才对。
美中不足的就是听说这姑娘父母先后因为意外过世了，老话讲父母缘浅的人命都硬，也不知道二明扛不扛得住。
刘宝昌想到这里看了看正跟老刘头使劲儿猛夸连心的刘海明——军装挺括，坐姿端正，他这个一身正气的儿子怎么看也不像短命的样儿。正所谓鸭吃田螺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没准儿二明的福气就在这姑娘身上呢。
再说了，贴金的菩萨也比吃豆腐的叫花子强。瞧老三搞的那个对象，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想靠闺女的彩礼给儿子娶媳妇，想得倒美！这么一对比，家里没父母拖累反倒是这姑娘的好处。
刘宝昌越想心里越美，看连心的眼神也越发满意。他就说嘛，他刘宝昌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搞对象结婚这种小事压根用不着家里操心。
依维柯大门吱嘎一声打开，王金枝和王|振|华先后迈进门来。蹲在西屋窗根底下啃杏子的连玉猛地站起来，吓了王金枝一跳。
“你这孩子，不进屋待着在外边蹲着干啥？”
连玉哼哼两声没回话，连心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迎两人进屋。
刘海明还懵着，老刘头给了他一脚，“傻子，你姨丈母娘和舅丈人来了，还不快出去迎迎！”
刘海明同手同脚走到屋门口，正好遇到王金枝和王|振|华进门。
“哟，这大个子，得一米八多吧？”王金枝夸张地仰头往后稍了一步说道。
刘海明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啪一下抬手给王金枝敬了个礼，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报告！一米八四点七。”
老刘头站在里屋门口闭上眼睛一副没眼看的表情；趴在西屋门口的郑琳琳险些乐出声来，被罗明俊一把捂住嘴巴拖回去；走在最后的连玉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简直了，他这出打了连心一个措手不及，她都不知道该干点啥遮掩一下才好。
关键时刻还得靠王|振|华，他伸出手来拍拍刘海明的肩膀头，笑得十分有长辈的沉稳样子，“小伙子挺实诚，进屋说话吧。”
四名长辈在东屋寒暄，刘海明作陪，连心和罗明俊在厨房里忙活，连玉和郑琳琳趴在西屋炕上差点笑岔了气。
“我是真没看出来他这么愣。”笑着笑着连玉忽然说道。
“一米八四，还精确到小数点后边一位，”郑琳琳捂着肚子说话都打颤，“大舅还夸他实诚，我看他是实心的才对。”
连玉收住笑容，想了想说道：“要真是个实心的就好了，就怕他是装出来的。”
“唉！”郑琳琳望着连玉长叹一口气，“我算是看出来了，大姐跟谁你都不放心，你恨不得在她床头打地铺。”
这话跟李威建议她将来在连心炕梢拉个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连玉嗫喏半天蹦不出半个字的反驳。
一屋子都是男人，王金枝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进厨房找连心。为了跟连心说几句体己话她还把罗明俊打发回屋待着，她来给连心打下手。
“哎，这小伙儿别看模样不出众，相貌看着倒挺忠厚老实的呢。”王金枝说完看着连心翘起来的嘴角也跟着笑。
“他个子高，你个头也不矮，将来有孩子了还不定长多高呢。”
王金枝一句话聊到下个世纪去了，给连心臊得脸皮通红。
饭桌上大家推杯换盏，老刘头和连玉讲相声似的把刘宝昌和刘海明父子相认的桥段讲给大家听，乐得王|振|华差点没端住长辈的架子。
老刘头看大家伙这会儿心情都挺愉快，逮着机会就说：“我们家二明再有五天就得回部队了，她舅，你看你和孩子她姨明后天啥时候有空，咱要不先把换盅酒喝了？你们说呢？”
老刘头这个急啊，哪有女方先提订婚的啊，都是男方主动。饭桌上王|振|华隐约递了两回话过来刘宝昌都没听出来啥意思，还在那里稳坐钓鱼台伸长筷子吃菜呢。眼瞅一顿饭快吃完了，王|振|华的脸色越来越沉，托连玉的福他好不容易再露出个笑模样来，老刘头赶紧自作主张替刘宝昌提了订婚的事。
刘宝昌光顾着吃菜喝酒，别的啥也没往心里去。此刻一听老刘头说要给俩孩子订婚，连忙撂下筷子提起一杯酒，好歹他才是刘海明亲爹不是么。
“对对对，看你们啥时候方便，我们在家预备两桌饭菜，咱按老规矩喝换盅酒。”老刘头在桌子底下踢了刘宝昌一脚，嫌他说话不够诚恳，刘宝昌打了个顿，又接上一句：“闺女放心，咱家我和你大娘绝对亏待不了你，该有的都有，一样都少不了你的。”
王|振|华这才面色稍霁，跟刘宝昌碰杯饮下一杯酒，“那就后天或者大后天，都得准备准备不是么。”
利木县风俗，订婚时男女双方的父亲要互相敬对方一盅酒喝，所以也把订婚叫做换盅。订婚仪式一般都是在男方家里摆两桌酒，请亲戚朋友做个见证的同时，再当着众人的面双方互换礼物。
一般的礼物都是给双方父母准备吃食或者衣服，女方送自己亲手打的毛衣、围巾什么的给未婚夫，男方则基本都是送些首饰给未婚妻。
连心哪有时间打毛衣织围巾啊，现上轿现扎耳朵眼也来不及了。只能一切从简，去三百挑两件合身的衣裳应该不难，也能拿得出手。
她这么想着，一旁的刘海明偷偷侧头过来跟她咬耳朵：“别买衣服，我妈年轻时候是裁缝，手艺还在，你给她买块布料她心里才高兴呢。”
温暖的带着些酒香的气息拂过连心的侧脸。那气息很会作怪，专门往她耳朵眼儿里钻，让人从耳朵里的绒毛一路痒到心尖上。
饭毕刚好天黑，刘海明恋恋不舍地跟着刘宝昌和老刘头走了。王|振|华进屋之后喝了一杯浓茶，又从昏昏欲睡的酒鬼变成清醒明智的长辈。
“大丫这个对象找得不错，知道上进，自己考的士官。”王|振|华又压下一口浓茶，接着说道：“听他爸话里的意思，他妈那边还有个什么亲戚在部队里当官，以后兴许能借点力。”
“都已经当这么多年兵了，还能借着啥力啊？”王金枝不懂这个，她印象中当兵不就是在部队里熬资历么，年头到了自然升上去，这难道还用托关系走后门？
王|振|华摇摇头，笑着说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啥都免不了这个。”
“难道他要在部队里当一辈子兵啊？”王金枝睁大眼睛问王|振|华，她看连心一眼紧接着又说道：“那往后要是真结婚了，咱家大丫咋办啊？”
总不能守活寡一辈子吧？要是去随军……王金枝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再有两年连心就到领证的年纪了，那时候连玉初中才毕业，她咋可能抛下连玉自己去随军呢，不可能。
“所以我才说朝中有人好做官，”王|振|华扬了扬头，笑着说：“只要关系到位，工作调动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王金枝恍然大悟，心里稍稍稳当了一点。
连玉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一切尘埃落定没她什么事儿了。眼珠子一转，她开始没事儿挑事儿，“那谁他爸，跟高老庄女婿似的，头一低不管不顾地往嘴里攮。”
王|振|华和连心还没反应过来高老庄女婿是谁，王金枝和郑琳琳不约而同地笑到了一起。
罗明俊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能跟连玉产生共鸣，他点头如捣蒜，也顾不上在王|振|华面前装稳重了，接着连玉的话茬说道：“我也觉得他挺没深沉的，吃啥都像吃人参果一样。”
造孽！连心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俩在说刘宝昌是猪八戒。
“吃相是挺那个啥的哈，”王|振|华有点憋不住笑，想了想说道：“也不是啥毛病，说明咱大丫手艺好，老公公得意她这口，往后三个儿媳妇里最偏心她也说不定。”
“可别，我没听说过哪个老公公专门给儿媳妇撑腰的。”王金枝嘴巴一撇，说得头头是道，“等进了他们家门，老婆婆作妖的时候当老公公的能拦一把就行，也算没白给他吃人参果。”
王金枝这话一出，刘宝昌在连家算是彻底跟猪八戒划上了等号。
第二天一早刘海明就赶来报到，话里话外说他怕连心不知道买啥东西好，他陪着去挑比较方便。其实是他的探亲假只剩四天不到，少跟连心待一秒钟他都觉得扎心。
过了明天连心就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他却连未婚妻的小手都没拉过呢。虽然除了他妈他从来也没拉过别的女人的手，这么一想仿佛更扎心了。
刘海明坚持让连心买布料讨未来婆婆欢心，连心没办法只好听他的。俩人在供销社大楼里逛了半天，最后买了一块足够做一身衣裳的藕荷色纯棉布料。未免厚此薄彼连心又买了一块黑色的确良，昨天她看见刘宝昌的裤子都磨毛边了，的确良布料做裤子夏天穿比较凉快。
光拿两块布料上门多少显得有些单薄，刘海明却怕她多花钱，死活都不让她再买任何东西。
连心寻思不能买那就自己做吧。回家路过粮店的时候她买了些花生、绿豆和芝麻，到家之后自己动手用烙烧饼的炉子烤了三种酥饼出来。别说，装到她特意买的礼品盒里还挺像样子的。
刘海明光知道连心做饭手艺好，没想到她做点心也这么好吃。连心在炉子边烤他就守在一边等着吃，烤的没有他吃的多，连心险些供不上他那张嘴。幸好家里面粉足够，最后连心从刘海明嘴里抢救下来四盒酥饼。
连玉出门回来看见刘海明跟他爸一个德行的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斜着眼睛臊白他：“没吃过啊？”
“啊，没吃过。”二愣子再次上线，刘海明摸着后脑勺坦白，“我们驻地在中蒙边境，那边牛羊肉倒是管够，就是没有这么好吃的点心。”
可给连心心疼够呛：“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一箱带回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