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头怀揣还不知道具体数额的巨款，对财不露富的道理立刻心照不宣起来。两人装作和平时一样回摊位上帮忙，赶上今天周五，逛街的人比平时都要多，连心和王金枝忙得不可开交，谁也都没顾上询问连玉的生意情况，她们俩就这样装蒜装到回家。
进屋后灯绳一拉，连玉和郑琳琳就像两张煎饼一样摊到炕上，一动不动。
好半晌，郑琳琳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像知道自己在做梦还醒不过来。”
连玉把沉甸甸的钱包甩到她胸前，砸得郑琳琳哎呦一声，“这回真实不？”
“啧，”郑琳琳对钱包上下其手，双眼却仍麻木地看向天花板，“奇了怪了，我为啥一点都不激动呢？”
明明她那么急切地盼望着挣大钱买随身听，甚至为了这个目标她心甘情愿去当一头追着胡萝卜跑的笨驴。可是现在钱挣到手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种心花怒放的雀跃心情。
郑琳琳扭头去看连玉，那家伙唇角微翘，耷拉在炕沿下边的两只脚悠来荡去说不出的惬意，“你呢？你啥感觉？”她问连玉。
“我啊，”连玉笑容越来越灿烂，眼睛亮得反光，她一骨碌滚到郑琳琳身旁，凑到她耳朵边说道：“特别满足，特别特别满足。”
“有多特别啊？”郑琳琳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连玉憋不住露出一声笑来，左手捂在嘴巴上，怕人听到似的对郑琳琳说：“大姐第一次做焖面赚到钱之后做过一回梅菜扣肉，还蒸了满满一锅的大米饭，你知道我一个人吃了几碗饭吗？”
“五碗。”
“电饭锅里的饭总也不见底，一点点梅菜扣肉的汤汁我就能拌一整碗米饭吃，肉有那么多，梅菜也很多，够我吃好几顿。”
“那天是我这辈子最满足的一天，其次就是今天。”
她平躺回去，高兴得翘起了二郎腿，“琳琳，我总算明白啥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了。”
郑琳琳侧着脑袋认真看连玉的脸，没有提醒她她已经说过太多次关于那次梅菜扣肉的细节。有一次郑琳琳被她说馋了，央求连心再做一次梅菜扣肉让她也尝尝是个什么味儿，连心翻箱倒柜找到剩的一点梅菜干却发现已经发霉了。
连心当时告诉郑琳琳：“你别听她念叨，她那是因为半年多没用白米饭填饱过肚子，冷不丁让她敞开吃拌洗脚水她都觉得香。”
那时郑琳琳深以为然，现在看来大姐也许并不太了解连玉。
连心端着洗脚水进屋，看见俩人衣服都不换就在炕上躺尸，她笑着问紧抱钱包的郑琳琳：“琳琳，连玉不是答应你今天挣一台随身听出来嘛，她挣出来没有啊？”
郑琳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拉开钱包拉链把所有的钱都倒在炕上，“郑婆”第一次卖瓜业务明显不太熟练，除了不住声让连心看就会傻笑。
“天呐，这得有五六百块吧？”连心由衷地表示震惊。
钱包看起来鼓囊囊的，那是因为毛票多，超过五十的一张没有。连玉爬起来负责整理，郑琳琳负责数数，每数出一百块她就兴奋地叫一声，一声比一声高。到后来她叫得声音都变调了，硬是把罗明俊的好奇心都勾出来，跑过来看她们数钱。
一百块钱放一堆，炕上整整放了十堆钱。
洗脚水凉了连心一点都没感觉到，她和罗明俊对视一眼，罗明俊谨慎地提议：“要不再查一遍？别一高兴数差了。”1000块啊那可是，不是100块，一个晚上怎么可能赚这么多？
“对对对，再数一遍。”郑琳琳兴奋地搓手，没想到数钱这么……这么……怎么说呢，对，连玉说的对，这么满足！晚上不睡觉数到明天天亮她也乐意啊。
罗明俊上手帮着数了一遍，还是一千块钱整。他掐着一摞钱看向连心：“要不，大姐你再数一遍？”
连心接过来又数一遍，还是一千块钱整，一个零分字儿都不多。
有点邪门儿，怎么能这么巧。连心看着三个小的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怕吓着他们。
“跟奶茶数目对得上吗？对得上就行。”连心安慰大家也是宽慰自己。
说实话，今晚挣的钱还真就跟奶茶数目对不上。因为啥对不上连玉和郑琳琳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跟连心说她们俩是怎么在人前弄鬼的。
本来连玉只是想吓吓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让他们以后别找她的麻烦而已。谁知道郑琳琳临场发挥超常，不仅吓跑了那几个不要脸的，还额外博得不少同情。本来能卖八百多块钱的奶茶，生生被人在钱包里塞满1000块。这还是连玉义正辞严拒绝别人施舍之后的数目，要是她一开始没打住，钱包里绝对不止1000块这么简单。
连玉眼珠一转，忽然一拍巴掌，笑着说道：“我忘了，红姐那儿今天还多要了50杯奶茶呢。”算上红姐那里未结账的款项，能凑到1100块。
郑琳琳抿起小嘴儿吹了个口哨，“哇哦，我们今晚挣出来两台随身听！”她翘起两根手指头在连心和罗明俊面前嘚瑟地晃来晃去。
连玉轻咳一声，示意她低调一点，“刨去成本也就够你买一台的吧。”
市面上现在随身听种类很多，几十上百块不等，郑琳琳想要的是一款新出的超薄随身听，三百柜台里刚上的新货要五六百块。
两个小丫头一晚上就挣出一个成年壮劳力一个月的工资，有的成年人一个月累死累活甚至未必能赚到这么多。王金枝一晚能赚多少连心不知道也没问过，但她和罗明俊两个人起早贪黑地干一天也比不过连玉和郑琳琳这一晚。
这让连心不得不对她们这小打小闹的买卖另眼相看，同时也对炕席底下那几张补习班传单彻底死心。唉！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但愿老天爷保佑她们俩这条道是对的吧。
第二天太阳超常升起，田好好卖完肉夹馍刚回家，佟卫东就把冰柜给连玉送过来了。他叉着腰笑得满脸幸福，多少有些嘚瑟地对满院子人说：“我准备下午带媳妇和儿子上北京玩玩，爬长城、游故宫、看升旗。”
“佟哥！听说北京烤鸭好吃，你能给我带一只不？”人家全家去旅游把郑琳琳给乐够呛，眨巴着眼睛请求。
不等佟卫东答应，连玉先替他否了，“北京比咱们这儿还热呢，烤鸭放不住。”
佟卫东连忙点头，“可不是么，三十多度的天气啥也带不回来，别寻思吃的了，想个别的。”
郑琳琳就对北京烤鸭垂涎欲滴，别的她都不感兴趣，一听没可能当时脑袋一低就开始打蔫。
佟卫东逗她：“要不哥去八达岭的时候帮你刻上郑琳琳到此一游？故宫的门轴你要不要？旗杆太长了火车装不下，你看这样行不行，哥把国旗给你买回来。”
郑琳琳破涕为笑，说他不正经，“你要说从圆明园给我带块砖回来还有点可信度。”
佟卫东打了个响指，“收到，去圆明园的时候给我琳琳妹子偷块砖回来防身。”
满院子人笑得前仰后合，佟卫东挥挥手走了。
紧接着邓玉梅又带着邓小米登门来取货。只见邓玉梅虽然穿了一件一看就不合身的长袖衣服，但是整个人由内到外地容光焕发，跟昨天比简直判若两人。
人也不拘束了，明显健谈不少。
“哎呀，小米，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连玉。”邓玉梅把邓小米拉到连玉面前，笑着对连玉说道：“这是我姑娘，叫邓小米，明年也要上铁中读初中。”
邓小米的大眼睛遗传自邓玉梅，因为瘦，就显得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两个硕大的眼珠子越发突兀。
郑琳琳笑得口无遮拦：“你长得好像个大眼贼儿啊。”
大眼贼儿是一种黄鼠，大眼睛小耳朵，一身黄毛。嗯，邓小米的头发刚好也是枯黄没营养那一挂的。
邓玉梅没心没肺跟着郑琳琳一起笑，连玉白了郑琳琳一眼，随手拿一杯奶茶给邓小米，“你明年才上初一肯定比我小，得跟我叫姐。”
邓小米急忙摆手推拒，“连玉姐，我不渴，不用喝奶茶。”
连玉不理她的拒绝，拿出吸管噗嗤一下戳破塑料封皮，再次将奶茶递到她手边，“喝吧，都开封了你不喝我就得倒掉。”
邓小米瑟缩着看向邓玉梅，邓玉梅看见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来气，拧着眉毛说她：“看我|干啥啊，就跟我不让你喝似的，想喝就喝。”
邓小米接过奶茶笑得很开心，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再次说了声谢谢连玉姐。
郑琳琳大喇喇地跟人套近乎，“连名带姓地叫多累得慌，你叫她二姐就行，叫我琳琳姐，大姐和你小罗哥去农贸市场了，一会儿回来你就能看见。”
连玉忙着封装奶茶，邓玉梅急忙过去打下手，笑起来多少有些谄媚，“那个，我今天想多要五十个奶茶。”
连玉抬头看她一眼，“怎么样，好卖吧？”
邓玉梅一拍大腿，指着邓小米对连玉说：“这丫头手上没个谱，昨天掉地上摔坏一杯，赶上电影院散场，那家伙人群乌央乌央的，都吵吵没闻过这么香的饮料，争着抢着都要买，跟不要钱似的。要不是知道你昨天没存货，我昨晚上说啥都得再来一趟。”
她沾沾自喜的样子跟邓小米带着拘谨看过来的眼神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连玉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邓玉梅这样。
“五十个奶茶要大杯还是小杯？”
“一半一半，”邓玉梅从怀里掏出钱包数钱，十分得意地告诉连玉：“电影院上午放两场电影，第一场要是卖的好，我中午还得来进一回货，你看行不行？”
连玉点头同意，随后把连心的手机号码报给邓小米，“你把电话号记住了，奶茶卖得差不多的时候打电话通知我一声，等你们来的路上我就能备好货，这样不耽误时间。”
邓小米默念几遍，怕自己记不住，又把电话号码写在了衣襟内侧。
母女俩一人一辆自行车，邓玉梅车上的竹筐稍大一些，能装下70杯奶茶，剩下30杯就留给邓小米。
再次来到电影院门口，邓玉梅刚把自行车梯子支起来，门口负责检票的姑娘就朝电影院里吆喝两声。三四个穿统一服装的女孩子手挽手奔出来，站到邓玉梅车前就要买奶茶。
不光买，她们还催个不停。
“快点吧，待会儿散场又该抢不上了。”
“急啥呀，你没看她今天进货多么，喝完再买呗。”
“狼多肉少啊，不抢不行。”
开门红，三个女孩子就买走八杯奶茶。邓玉梅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多开心了。
她把邓小米车上的竹筐搬到电影院大门口的阴凉地里，嘱咐邓小米待会儿散场吆喝的时候声音大点。她自己则推着自行车准备往后面那条补习班比较多的街上转一转，那里孩子多，兴许能卖的快一点，等一个小时后电影散场她再回来也来得及。
临走她还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邓小米一眼。就见邓小米乖乖坐在小马扎上守着竹筐，正跟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推销。还行，没怯场，邓玉梅放心地走了。
“你觉得哪个口味比较好喝？”白衬衫低头在邓小米的竹筐里挑拣，邓小米抓着棉包尽可能地捂着点，怕奶茶的凉气散得太快。
“巧克力的吧，我觉得巧克力味儿最好喝。”邓小米如实回答。其实她哪知道哪个好喝哪个不好喝，她只在今早喝过连玉递过来的巧克力奶茶，那味道好到她喝完把吸管都咬烂了的地步。
白衬衫点点头，十分听劝，拿了两杯巧克力和两杯原味的，想了想又拿了三杯草莓的，他对邓小米说道：“你跟我来办公室拿钱吧。”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邓小米一愣，急忙抓住他的衣角，“不行，我一个人走不开。”她指着地上的竹筐对白衬衫说道。
白衬衫蹙了蹙眉，从上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说道：“那我给你打个条子，你待会儿去办公室凭条拿钱。”
邓小米急得直冒汗，奶茶他都拿到手了，不给现钱哪能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过男人手里那几杯奶茶就塞回棉包里，边塞边摇头说道：“不行，我妈要是知道十来块钱的奶茶我就卖了一张纸条得骂死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账。”她一字一句认真地对男人说道。
邓小米的一板一眼着实把男人给逗笑了，他摇了摇头说道：“行行行，你等着。”说完他转身进了电影院，没多大会儿功夫又出来递给邓小米两张钞票，“现金结算，这回总行了吧。”
邓小米憨笑着把奶茶重新装在塑料袋里拿给他，“慢走，您喝好再来。”
白衬衫走后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又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背着手晃悠到邓小米面前，站在那里把电影院四周踅摸一遍也没能看到第二个卖奶茶的，于是他不得不低头问邓小米：“你们家大人呢？”
邓小米仰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来人。中年男人多少有些不耐烦，他朝邓小米一扬下巴，说道：“把你们家大人找来，电影院想跟你们家谈谈生意。”
邓小米缓缓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