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忙着装修房子，连玉已经好几天放学没跟郑琳琳一起回家了。
周一早自习前连玉先到的班级，郑琳琳走进来的时候那无精打采、要死不活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
课间十分钟连玉串过去问：“那个来啦？”
郑琳琳眨巴眨巴眼睛当做回答，一张小脸儿白得像纸一样，有气无力地补充：“昨天来的。”
那怪不得呢。
连玉跟班里的女同学借了一个暖水袋，又跑去开水房接热水，十分钟差点不够用。上课也不专心，一会儿一回头去看郑琳琳。
下了课她刚站起来准备过去看看，坐在最后排的体委从她身旁经过撩她头发一下。
连玉横眉怒目：“手欠？给你剁了！”
体委捧着右手一蹦三尺高跳到讲台上，捏着嗓子喊：“来人啊！小辣椒要行刺朕！速速护驾！”
两个男同学咋咋呼呼边跑边甩袖子，“皇上恕罪！微臣救驾来迟！”说完一人一边驾起体委就跑。
连玉追到隔壁班门口没追上，险些在拖得锃亮的地砖上来个屁墩儿。
郑琳琳在后门看得一清二楚，捂着暖水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几个神经病天天撩呲你，咋就不长记性。”
“我就招神经病儿惦记有啥办法。”连玉把下巴颏垫在郑琳琳课桌上，低声问她：“那个疼是啥感觉啊？”
“等你有了就知道了。”
连玉靠她一声回了自己座位，她可不想来那个。
她妈从前来的时候脾气老大了，爷儿三个随机挨骂。连心每次来也要死要活的，去年夏天还疼晕过去一次。相比之下郑琳琳的症状算轻的，那也有两三天没什么精神，跟中了吸星大法似的。
连玉望着班级前门墙上贴着的身高线发愁。听说那个来了是身体成熟的表现，那个一来身高基本就定型了。她可不想这辈子身高定格在一米五八，拜托在她身高追上郑琳琳之前那个可千万别来。
中午下课郑琳琳还想跟连玉一起去帮连心卖盒饭，被连玉一把按在座位上，“你就老老实实在班里待着哪儿都别去。”
连玉郑琳琳和陆浩的午饭现在已经被连心给包了。每天中午两个肉菜配米饭或者馒头，焖面更是现成的。
开始陆浩十分不好意思占他心姐这个便宜，即使连心说是出于感谢他也坚决摇头。后来连玉说：“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就每天中午来帮我姐卖盒饭呗，就当给你的工钱了。”陆浩这才点头同意。
三个饭搭子同上阵效率那是杠杠的，嘴甜的会拉客，脑子快的能算钱，连心只要负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行。
盒饭卖完连心就催连玉和陆浩回去吃饭。连玉挑了肉炒土豆丝回去跟郑琳琳一起吃，把干豆角蒸肉留给陆浩。
吃上热饭后郑琳琳脸色貌似好上许多，就是食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唉，真闹心。”她用筷子插秧一样插饭粒儿。
体委从前门进来，连玉估摸着时间，悄悄伸腿打算绊他个大马趴。
靠！好悬没把她腿别折喽！还敢跟她飞眼儿，早晚弄俩火柴棍儿把你双眼皮支上，让你可劲儿飞！
郑琳琳敲敲连玉的饭盒盖儿，“我跟你说话哪听见没？别逮谁跟谁炸翅儿。”
连玉回身继续吃饭，说话含糊不清的，“听见了，还因为搬家的事儿犯愁呢？”
郑琳琳家要搬去电机厂家属楼了。她小叔这几年在南方混的不错，去年更是在当地买房把媳妇孩子接去定居。以前单位分下来的家属楼就折价卖给了郑爸郑妈。
电机厂家属楼跟郑琳琳爷爷和奶奶住的园丁小区就隔一条马路，离得近，既方便照顾两位老人，又可以让郑琳琳她弟弟回家住，两全其美。
郑琳琳的弟弟是郑家这一辈唯一的男孩儿，老两口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离开一步都舍不得。郑爸郑妈想儿子了都得奶奶提前打招呼，否则打扰了奶奶给孙子补习功课老太太一准儿大发雷霆。
搬到家属楼去住的话就不必一家四口分隔两地了。
郑琳琳的爷爷奶奶可以说重男轻女到病态的地步，别看她奶奶是退休人民教师，病得比她爷爷还严重。她弟弟刚到上小学的年纪老两口就强制把他的学籍转到她奶奶家学区。到她奶奶退休的时候，弟弟已经在优秀人民教师奶奶的培养下连跳三级，跟郑琳琳一样念初一了。
而且她奶奶自己亲自辅导教育她弟弟还不够，每个礼拜跟爸妈去奶奶家吃饭郑琳琳还要接受她时不时的考问。
十次有九次郑琳琳都回答不上来，一答不上来她奶奶就转头问她弟弟，弟弟回答正确奶奶就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夸特夸，然后再去训郑琳琳别一天天就知道臭美，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侥幸走狗屎运回答对了一道题，郑琳琳也得不到跟弟弟一样的夸奖，她奶奶只会用有进步三个字就随便把她打发了。
相比之下她爷爷就更加简单和直接：烧一桌子菜，凡是带肉的全都放她弟弟和她爸面前。
本来各科成绩一直跟连玉是难兄难弟的郑琳琳上学期期末代数成绩却能进班级前五，这里边几乎全是她奶奶的功劳。老太太不仅手把手教出了跳级生郑琳琳她弟弟，似乎还异想天开打算给郑琳琳这块顽石开窍。
不然她怎么非得要求郑爸郑妈买小叔的房子呢。
天知道，郑琳琳每周末去爷爷奶奶家就是去渡劫的！
以前一周去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像小白菜儿一样可怜，等真搬过去住恐怕就得变白毛女了。郑琳琳夹起一根土豆丝放进嘴里，一脸的生无可恋，“我奶奶不会放过我的，明年给我上坟的时候记得叫大姐给我做一碗红烧肉。”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掉泪，于是连玉就用还能再给她多带一碗自己做的土豆酱来安慰她。
实际上却在桌子底下狂掐大腿，生怕自己憋不住乐出声来。
她们姐儿俩新房吊顶那天郑爸郑妈都去帮忙来着，一进屋子郑妈就相中了，跟连心商量：“大丫，本来我想着搬家以后路太远就让琳琳住校的，想想又不放心。你看能不能让琳琳跟你们姐儿俩一块住？姨给住宿费。”
连心当时就指着崭新的火炕，还有南窗底下李宝林新打的两个书桌对郑妈说道：“姨，早就准备好了。”
至于住宿费就更不用提了。王金兰过世后郑爸郑妈可一直没少扶持小姐儿俩，郑妈给连玉交的那两千块钱择校费王|振|华后来提出他还，郑妈还死活都不要。后来要不是连心把账本拿给郑妈看，证明她现在赚的钱足可以还完债还能好吃好喝，郑妈就连当初借给连心治病的钱都打算不要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小姐儿俩一直把郑家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里。所以搭炕的时候连心提出来火炕最好长一点，连玉跟李宝林要两张书桌。
不过虽然万事俱备了，却谁也没跟郑琳琳说。连玉当时挽着郑爸郑妈的胳膊笑得贼兮兮的，“可把她愁坏了。她不是马上就要过生日嘛，我打算把这当生日礼物，你们谁都不能提前泄密啊。”
郑爸郑妈笑得合不拢嘴，自然没有不应的，反正也不差这三两天。
郑琳琳生日前一天新房的改造刚好完工。
改造后的新房平均分成三间。
东屋搭了一铺火炕做卧室兼书房，西屋当储藏室，家里晒的豆角干已经全部堆进去了。中间的厨房一左一右靠墙砌了两个能放12印大铁锅的灶台。李宝林听来自南方的工友说灶台上还能温热水，觉得这个主意好。他跟二爷爷俩人就用不锈钢焊了两个水箱嵌进灶台里，效果很是不错。虽然达不到饮用水的温度，但洗脸洗菜是绝对没问题的。
又怕夏天的时候在厨房烧火做饭人热得受不住，李宝林在院子的东墙根下搭了两个灶台专门给连心夏天用。二爷爷顺手从家里拉来一车木头，敲敲打打再安一个小门把灶台围起来，一个简易版的厨房就诞生了。
原来院子后边那个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茅厕被二爷爷做主给扒了。院墙那么矮，厕所还紧靠着院墙，二爷爷觉得不安全。大伙儿把院墙加高到两米又搭个棚子，后院就留着冬天的时候放些煤和柴。
正房隔壁那间小小的仓房刚好能做卫生间。李宝林在水泥洗脸池和蹲坑儿之间砌了一堵隔断墙，镶上马赛克瓷砖。他见沈阳有些楼房的卫生间就是里外隔成两间的，觉得挺好，小姑娘家家都爱干净么，这么一来谁也看不见谁。
何淑珍看到后又指挥他：“二姐夫你干脆在厕所前边再隔出来一个单间，我给外甥女买一台热水器，冬天洗澡多方便。”
李宝林立刻遵命行事。
连玉领着郑琳琳和陆浩来看房的时候，李宝林正蹲在一旁跟安装热水器的师傅讨论管路走向问题。一听以后能用热水器洗澡连玉乐得差点找不到北。
乐完她颠儿颠儿地给俩人，主要是郑琳琳介绍房间布局。介绍到书桌的时候贱兮兮地问人家：“我二姨夫手艺好吧？以后我就不用趴在炕桌上写作业了。”
郑琳琳牙缝里冒酸水，装作不在意，“挺好，大姐记账的时候就不用跟你挤了。”
连玉嗤嗤笑，指着火炕显摆，“看，这老大一铺炕，睡觉的时候想怎么扑腾就怎么扑腾。”
陆浩白她一眼，“你别再睡毛楞了把心姐吓着。”
连玉憋笑憋得肚子疼，又把小厨房的门打开跟俩人嘚瑟，“这家大业大的，想在哪儿做饭就在哪儿做饭。”
连心大采购回来，没看见小厨房里的陆浩倒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郑琳琳，她见连玉一脸高兴还以为她已经跟郑琳琳摊牌了，就笑着问郑琳琳：“琳琳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啊？我和连玉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就差你了。”
连玉跳过去捂连心的嘴都来不及，郑琳琳兴奋得差点上房，掐她胳膊那个劲儿好像用了大力金刚指，疼得连玉差点哭出来。
同样差点哭出来的还有陆浩。没天理啊，饭搭子团伙有难同当有福的时候却那两个共享，唯独撇下他孤家寡人一个悔断肠——他咋就不是个姑娘！
连心立刻察觉出陆浩的不开心，慷慨对他说：“今天就算认门儿了，以后晚饭就来家里吃。”
陆浩感动不已，回家后把自己的小猪储蓄罐儿给砸了，揣着刨出来的三百块零花钱跑窗帘店买了两幅窗帘。第一次买没啥经验，光顾着听店员忽悠了。买回来打开一比划，原本应该一对儿窗帘挂一间房的，他买的太宽，一幅就能当一对儿用。
陆浩憋到脸通红，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被宰了。
连心出声打圆场，“宽一点好，挂起来有褶皱才好看，这幅窗帘我留着，以后西屋要是住人就不用再买了。”
原本只是安慰陆浩的话，连心压根没想到一语成真，后来西屋真就住上了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郑琳琳看见陆浩送窗帘当乔迁礼有点蠢蠢欲动，她也想送个漂亮又实用的东西给连玉。
回家抖抖自己的小钱包，钱包十分给面子地蹦出来两个钢镚儿。郑琳琳转身就跟忙着做饭的郑妈要她的压岁钱。
过年的时候姥姥给了她一百，大舅给了五十，虽然奶奶只给了她五十，但她弟后来偷摸又补给她一百，加起来也三百块呢，全被郑妈以保管的名义收走了。
本来这几天搬家郑妈就忙得脚打后脑勺，郑琳琳自己的东西丢三落四总也收拾不利索还敢跑来找茬儿，郑妈挥着锅铲喊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郑琳琳噙着眼泪跑出家门，泪水随风而逝的时候仿佛在叫着三百块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胆小的姑娘就算离家出走也不敢走太远，人民公园就是极限。郑琳琳坐在大象滑梯旁边的花坛子上默默伤心。
什么世道啊，人家这么伤心还有那老多人兴高采烈挤一起嚷嚷，也不怕闪了舌头。郑琳琳拉住路过的环卫工大妈询问：“大娘，对面儿干嘛呢？”
环卫工大娘脾气可能不太好，一把拍开郑琳琳的手，说道：“粮油大厦开业抽奖，别挡我路。”
大娘边走边弯腰，一路捡掉在地上的彩票儿。也不知道已经被人刮开的彩票儿有啥好捡的。
郑琳琳回身在花坛里也捡起来两张，翻过来一看两张刮奖区都是桃花。再一看奖项说明，特等奖雪花是一辆汽车，一等奖牡丹花是一万块现金，二等奖梅花是台冰箱，三等奖杏花是彩电，刮到喇叭花给一袋儿酱油，桃花是空奖毛都不给。
郑琳琳看着票面上桃花和杏花的图片恍然大悟，印得这么像有被人错认的可能，怪不得环卫工大娘满地转悠着捡。
一个老头儿从她身旁经过扔下一张已经刮开的彩票儿，郑琳琳喜出望外撅起屁|股就捡，同时在心里祈祷老头儿是个老花眼。
祈祷失败。
郑琳琳把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翻一遍，算上从钱包里倒出来的两个钢镚儿刚好凑出来两块钱。
够买一张彩票儿的。
人群一点不见少，郑琳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上去递过去一把零钱，售票员见怪不怪把彩票箱子朝她一歪，她只来得及随便抓住一张就被人群给挤开了。
刮奖前郑琳琳再次双手握拳抵在胸前跟她干妈许愿。
“不求小汽车儿不求钱一摞，只求干妈给我一个彩电就行了。”
念叨完闭起眼睛刮彩票儿。
“干妈！从今往后我一定勤去给你浇水施肥除草捉虫，谁折你根树枝我都跟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