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一家六口吃着连心做的四菜一汤其乐融融，连心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奋力踩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驶去。昨天她跟二姨王金枝约好，今天去赵婆子家还钱。
那公文包里的两万块被连玉踩着凳子藏在吊顶石膏板里，每天晚上连玉都要爬上去拿下来看看，生怕被虫蛀了被耗子啃了或者干脆长翅膀飞了。跟魔怔一样，夜里睡觉说梦话都是两万块。
火车站问询处十来天一直没有消息，时间越来越久，连玉就越来越坐不住。连心拍板决定，把这钱用来还债，就当是借人家失主的，连玉昨天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头一个必须还钱的债主就是赵婆子。她的钱一天不还连玉心里就跟猫挠似的一天不得安生。王金枝得知钱的来历后高兴得痛哭流涕，嘴里直嘟囔一定是连玉爹妈在地下看不过去才送来的救命钱。
又哭又笑地高兴了好一阵儿，鼻涕眼泪一抹就叮嘱姐妹俩：“这债不能一次全还完，先把赵婆子解决了，剩下的一个月最多还上一两家，慢慢来不能急。”
连心也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自从父母去世后她们姐妹俩无依无靠没少遭人“惦记”。穷的时候有些东西惦记着你的人，富的时候惦记的就不仅仅是你的人了，还有可能是你这条命。
王金枝和连心进门的时候赵婆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像没看见一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进屋。连心随后进屋就看见村长也在，忙叫声舅。王金枝和村长对视一眼，装作很意外地表情说：“三哥也在啊，刚喝上？”村长正跟赵婆子的大儿子妇女主任他男人喝酒，闻言放下酒盅，呵呵一笑说：“瞎溜达，赶上饭点儿了就留下吃一口。”
老王家人脾气一个比一个急，办事利索，王金枝是性子最慢的一个，却连屁|股都没沾赵婆子家炕沿，直接甩手拿出来四千块钱放到炕上，对赵婆子说：“四嫂，这是连玉从你这儿借的四千块钱，俩孩子刚攒出来就来还了。”
赵婆子两只眼睛蓦地瞪得像铜铃一样，一口气憋在腔子里好半天才缓过来。
这可跟她想的不一样！她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连心板上钉钉是她老赵家儿媳妇没跑了，哪怕她再不愿意，那四千块钱都得压得她不得不弯腰点头。
怎么着？她白挨一顿挠不说，儿媳妇还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可还没等她有啥意见，连心上前一步诚恳地接着王金枝的话茬对她说：“四婶，这老多钱难为你愿意借给我们大半年，我寻思着就是放出去你也能赚不少利息，你看就按你把钱放给我算，我多给你30块钱就当利息了。”说着掏出三张十块钱放在炕上。
赵婆子刚刚张开嘴打算说道说道，无论如何这钱她不能收，收回来她那瘸着一条腿的老儿子可就找不着这么标致又会过日子的姑娘当媳妇了！
谁知这节骨眼上村长嘬了口酒，慢悠悠仿佛不经意似地说了一句：“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连心可真能干。”
妇女主任从头到尾站旁边看个一清二楚，这会儿也明白过来，忙伸手接过王金枝手里的一沓钱，一边数一边对赵婆子说：“妈，我给你数着，你赶紧把借条找出来给人家连心。”
赵婆子张着大嘴呃呃两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被自己男人推了一把索性就坐在炕沿上不动了。赵四叔唉声叹气埋怨她两句不中用，自己从抽屉里找到借条拿给连心。
连心仔细核对过借条，对王金枝点点头说没错，王金枝就跟村长打了声招呼二话不说拉着连心就走，生怕步子迈得小了被人逮回去一样。
俩人走到岔路口发现连玉打着手电筒等在那儿，本来打算送连心回家的王金枝就直接回了自己家。
连玉把手电筒给连心拿着，一路招猫逗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地走。
“这回心里踏实了？”
“老踏实了，明天我能睡到日上三竿。”
“还有谁家让你烦心的没有？咱干脆今天都解决得了。”
连玉连连摇头笑着说没有。其实有，但她觉得都是小事，不值当跟连心说，她姐够累的了，她不想再给连心添负担。
她被几个同一届的宝泉村女同学孤立了。
铁中路远，平时大家伙上学的时候都是三五结伴一起早出晚归。
连玉这一届除了郑琳琳还有另外三个女生也在铁中读书，分别是住在她家后一趟街的郑笑和家里开粮食加工坊的齐美娜。最后一个女生身份比较特殊，叫王春丽，她爸是宝泉村小学的副校长。
年初连玉为给连心筹住院费挨家挨户跪地磕头借钱，借到王春丽家的时候她爸很仁义，当场就掏出八百块钱来。那几乎是他一个农村小学副校长两个月的工资了。
连玉心里十分感激，这回手头富裕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这八百块钱还上了。
然后还完钱的第二天一早，当连玉按老样子在路口等郑笑、齐美娜和王春丽汇合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却被郑笑的二姐告知不到六点钟她们三个人就已经走了……
连玉郁闷地自己赶路去学校。课间操的时候她想找郑笑问问为啥突然就不等她了，结果下楼的时候迎面就遇到值日生齐美娜。
齐美娜看见连玉立刻鹌鹑一样把头低下去，飞快溜回自己班级。
郑笑在五班，做课间操的时候连玉和她并排，她几乎是半侧着身子做的，连玉压根连个正脸都看不见。
于是连玉就烦了。一个比一个幼稚，有什么事就不能光明正大当面说吗？背地里搞这一套有什么意思。
不想跟她一起上学直说就好了，她又不会死缠烂打非黏着不可。她还嫌弃她们三个废话多、骑车慢拖她后腿呢，不也一直什么都没说么。
不过这些在连玉看来都是小事儿，不值当费心。反正现在她也就是早晨上学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中午她和郑琳琳在学校吃饭，晚上放学的时候一个村一起走的同学多得是。
也不孤单。她还觉得这样挺好，她更自在呢。
周一早上连玉一进教室，郑琳琳就朝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趁班主任没注意她朝连玉晃了晃手里的铝饭盒，那意思是：今天有好吃的！
铁中自己的食堂伙食不怎么样，倒也不限制学生必须在食堂吃。仿佛补偿似得还在食堂特意开辟出一个热饭窗口，有带饭的学生只要午饭前把装好饭菜的饭盒存那里，午饭时食堂就会用一个尺寸老大有好几层的蒸屉给学生们加热饭盒，到饭点儿学生们就去那个窗口从各种各样的铝饭盒塑料饭盒里翻找自己的那一个。
郑琳琳在姥姥家住，姥姥要给她带饭，她就让姥姥能装多少装多少。午饭时郑琳琳献宝一样铛铛铛打开饭盒，一个饭盒里是满满当当的扣肉，另一个饭盒里则是满满一大盒大米饭。连玉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过大米饭了，忙紧紧闭住嘴巴，她怕口水流下来滴到饭盒里。
这顿饭连玉吃得特别慢特别满足，郑琳琳说她那模样叫品味。她还伸出手来呼噜连玉的头顶，把连玉的短发给呼噜成炸毛。
郑琳琳说：“小可怜儿，以后我天天给你带饭。”
连玉赶忙拒绝，还欠着郑妈不少钱呢，就连择校费都是郑妈给拿的，怎么好意思天天白吃人家的饭菜，人家那也是钱买来的。郑琳琳也不坚持，但要求跟连玉一起吃。一起吃不算她还点菜，今天想吃大姐做的土豆酱明天想吃大姐做的肉皮黄豆。开学不到半个月连心都已经习惯每天晚上问问连玉明天琳琳想吃啥菜了。
这天村里有老人过80大寿，田大舅接了办寿宴的活儿。利木县这里有老人过寿喝甜酒吃发面饼的习俗，有些家底殷实的人家还会给村里孤苦伶仃的老少送条肉表示下心意，讨个口彩。
连心在后厨帮忙一整天，临走主家除了单给她一条上好五花肉外，又将寿宴没用完的排骨和发面饼都打包给她。连心着实高兴，连玉还没吃过排骨焖面呢，这下可以做给她尝尝。
结果回到家她就倒在炕上起不来了，大姨妈来势汹汹，连心腰疼小肚子也疼，捂着个暖水袋在炕上疼到满身都是冷汗，不知不觉就睡到第二天天亮。醒来一摸暖水袋还是热的，她就知道肯定是连玉上学前给她换过热水。锅里热着一碗粥和一个发面饼，连玉还留了纸条提醒她别忘记喝红糖水。
腰还有些酸，但小肚子总算不疼了，连心就想着昨晚没给连玉准备今天要带的午饭，干脆在家做好焖面给连玉送到学校去，连玉都开学快一个月了她还不知道铁中的大门朝哪边开呢。
昨天人家给的排骨是主家自己养了一年半的猪宰杀的，肉厚也香，就是得多炖些时候才熟。趁着炖排骨的间隙连心又跑去买了干豆腐，泡发的木耳跟胡萝卜丝还有干豆腐一起拌的凉菜是郑琳琳的最爱，是她每次来吃饭都必点的一道菜。
凉菜拌好连心又觉得面和凉菜都干巴巴的，要不再给俩孩子煮个粥吧，正好二|奶奶昨天给了几个南瓜，连心又煮了个南瓜小米粥。家里饭盒都不够，连心把二爷爷的饭盒借过来一个，一个饭盒装焖面一个饭盒装南瓜小米粥，凉菜就用塑料袋一装。
十一点二十学校放学，连心十点半就得从家走。一路小心护着饭盒里的粥别撒出来，不敢骑得太快，紧赶慢赶骑到铁中大门口刚好赶上学校敲放学铃。
乌泱泱的学生从大门里涌出来，连心把装着饭盒的布包搂在怀里，站在大门口不住张望。
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大多奔着学校围墙底下的小摊儿去的，那些或是三轮儿车或是自行车组成的小摊儿卖的都是吃食，有卖包子馒头盖饭这类主食的，也有卖麻辣烫炸串这类小吃的。
跟学校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有老长一排民房，那里小饭馆更多，吸引的学生也很多。
连心进不去学校，就想在出来吃饭的学生里找个宝泉村的，好拜托人家把饭盒给连玉捎进去。
连心正专心找熟人，胳膊忽然被人碰了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姐，你怎么来啦？”
连心回头一看，这不是陆浩那个小吃货嘛，她惊讶地问：“陆浩，你也在铁中念书啊？”
连心叫陆浩小吃货可不是空穴来风。自从去路家做过两次饭，连心已经连续三个周末被他们家雇去做大餐给陆浩解馋了，焖面更是桌上必不可少的主食。无论陆浩的姥姥怎么变着花样的给陆浩做焖面，即使跟连心的用料和做法一模一样，陆浩也坚持认为连心做的比他姥姥做的更好吃。
因为一口吃的他都已经把连心从奶奶嘴里的小保姆升级为心姐了。
此刻陆浩正盯着连心怀里的布包暗暗流口水——心姐在饭点儿带着饭盒来学校门口能干什么，来送饭呗，嘿嘿。
想到这儿陆浩忽然就觉得手里热乎乎的鱼香肉丝盖饭不香了。
连心终于见到个熟人，赶忙就想把送饭的任务托付给人家，“我妹妹在初一四班，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两个饭盒送到她手里？”
能，太能了，陆浩乐颠颠地接过连心的布包，还叮嘱她回去的时候骑车小心，连心一走他马不停蹄地就往初一四班的教室跑。等他气喘吁吁跑到教室里一看，只有两个男生在教室里，一问才知道连玉去食堂了，他又加足马力往学校食堂跑。
食堂里乌央乌央的全是黑脑袋，陆浩有点懵，他可不知道谁是连玉。不过幸好他认识初一四班的英语老师，那是他初一时的英语补习老师。陆浩跑去教师专用的小食堂里找英语老师，英语老师又带着他满食堂的找连玉，最后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面对面坐着吃饭的连玉和郑琳琳。
陆浩把布包往食堂的饭桌上一放，拍着饭盒对连玉说：“你可真难找啊连玉同学。”
连玉一看那布包就知道是自己家的东西，脑袋瓜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笑着问陆浩：“我姐让你送的饭？谢谢啦！”说完欢天喜地地把饭盒取出来。
饭盒还有点烫手呢，盖子一打开，即使在食堂这个集各种饭菜味道于一体的地方，陆浩也觉得自己被排骨焖面的味道轻轻撞了一下腰。香！太香了！天啊居然是焖面！
“这就是你说的焖面？让我来品尝一下！”郑琳琳大咧咧就下筷子夹了好大一筷入口，紧接着眯起眼睛来。这也太香了！她从来没吃过带着点微微焦香味的面条，跟饭馆里那种裹着汤汁的炒面味道根本不一样。之前连玉说起的时候她还以为跟炒面味道差不多，现在看来自己大错特错，这比炒面好吃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