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先说林默的事，朝娜塔莎走了两步，“麻烦你们配合一下，把村里所有人都喊过来，我们要清查一下挪雍村的人头数。”
围观者们从疑惑转为郁闷甚至是愤懑，纷纷低声讨论。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么多警察，还以为杀人了。”
“结果是来查人口的。”
“人口不是村里问了以后报上去吗？”
“什么呀？那是人口普查统计局的。”
“不是，那让我们都过来干嘛啊？我们又没犯事，查什么人数。”
“哎。谁知道呢？可能哪家的在外面犯了事，警察找到咱们村里了。”
“谁家犯了事就找谁家去啊！我还忙着呢，这谁知道什么时候弄完？”
嘀嘀咕咕讨论的声音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有些甚至抱怨起来，娜塔莎盯着罗蓁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大家安静！”
“安静！听我说，大家配合一下警察同志的工作，让家里人都到村委会门口的场坝上集合，给大家十分钟，十分钟行吗？”
“孩子也要带过来吗？”
“是啊！还有我爸，躺在床上动不了啊！难不成我要把他给背过来吗？”
“就是，我奶她腿脚不方便啊！”
“村长我家离得远，十分钟不够啊，我已经给我爸妈打电话了，他们还要喂猪呢。”
眼见就要引起民怨民愤了。
旁边的民警都想张嘴说点什么，却只见罗蓁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那个年轻村长——娜塔莎。
正安抚村民的娜塔莎突然也朝她望过来，抬脚向她走近。
“警官，你看，能不能打一下商量，有些的确是不太方便，要不我带你一家家地去看，或者……”
“老弱不能动的就不用来了，二十分钟，让他们在村委会集合。我要人口村户名单。”
娜塔莎一怔，“好，我这就让他们过来。”
这一决定可谓是弄得挪雍村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怨声载道，一番折腾后，人终于在村委会门口的场坝处聚集。
罗蓁拿着娜塔莎递过来的人口名单，一户户进行人口查问，一家人谁在家去了哪儿，这一折腾，从下午六点过到晚上快九点。
场坝里站着的人已经歪来倒去，各自寻了椅子板凳坐，没有问到自家的，就嗑瓜子聊天，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对警察尤其对罗蓁已经有了很大的怨气。
云安市局跟着来的警察很不理解罗蓁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来搜查走访的吗？
怎么反倒把村民给喊到村委会门口查人户了？
可此时他们也不敢问，当着村民的面打自己警察的脸。
在晚上九点的时候罗蓁终于一户户问完。
还没开口说感谢大家配合可以回去的结尾词，村民们已经纷纷起身，朝自己家去，“什么嘛，就问你家几口人，在哪儿做什么，真是，浪费时间。”
“这些警察就是吃饱了没事干的。”
“就是，不知道干的什么事儿。”
来时怨声载道，去时更怨声载道，罗蓁混不在意，也没有理会旁边村委会的人，抬脚走进已经准备回家的村民中。
忽然走到其中一个抱怨村民的身旁，触不及防出声问道：“kratom卖多少钱一斤？”
“1……”他猛地转头，“咦——警官，你干什么吓我一跳，你刚才说什么？”
罗蓁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对方发毛，磕磕巴巴地说道：“警官，我我家五口人，刚刚才已经……说了。我爸妈在前面，我妹妹弟弟都在上学，我我我我我没犯什么事儿吧？”
罗蓁没有回答他，却忽然猛地转头，精准地捕捉到朝这边看的娜塔莎的眼睛。
方才的眼神。
虽然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可罗蓁还是看到了娜塔莎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警惕和紧张。
她没有和这个村民解释，径直抬脚朝这个年轻村长走过去。
被罗蓁猛地看了过来，她并没有回避闪躲，反而在一瞬间切换眼神，迎了过去。
“警官辛苦了，那个，村里的人都这样，做饭、喂猪这样的事在他们眼里才是正事，其余的都是耽搁。”
“我不介意。”罗蓁说。
“娜塔莎村长不请我喝一杯你们茶山的茶吗？”
“哦，你瞧我笨的，这边请。”罗蓁回头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村委员，娜塔莎立即明白，“那个阿叔阿伯，没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警官聊聊。”
身后跟着的年长村委员们寒暄叮嘱一番后才放她们离开。
“还没请教您贵姓？”
“姓闻。”
娜塔莎一顿，打着手电把她往自己家里引，微微笑道：“是吗？昨天有个茶商来挪雍村找我们谈合作，也姓闻。”
这种句式很像第一次见面搭讪尬聊。
语气和神态都恰到好处。
罗蓁问道：“合作谈成了吗？”
娜塔莎伸手，“这边。谈成什么呀？还没信儿呢？他说他做不了主，得回去和他爸商量一下。”
“那倒是有趣，做不了主还出来谈什么生意。”
娜塔莎开灯，将罗蓁带到茶几边，她所住的地方很宽敞，装修也是古色古香，倒真像是一个极爱茶的人。
“请坐。”
“你一个人住？”
娜塔莎和她开了一个玩笑，“怎么？闻警官现在才记起还没有查问我？”
罗蓁没有笑，面无表情中带着一丝严正，“是。”
娜塔莎的笑僵了一瞬，按下开关烧水，很是认真地回答，“我爸妈离婚了，又各自组建家庭，都不在挪雍村，我是我奶奶带大的，她已经过世了。”
罗蓁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烹茶。
茶香四溢，微白薄逸的雾气缭绕，娜塔莎给她倒了一杯，“闻警官，请。”
罗蓁抿了一口茶，直言道：“警察上了茶山，带着枪，茶山上的屋舍里已经空了，这事你知道吗？”
娜塔莎带着的微笑忽然凝固变得严肃，带着一丝担忧，“我正想问呢，刚才村里的人都在，我就没好问，闻警官，我们村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带人去茶山上的草屋？”
罗蓁抬眼看着她，“你不知道吗？你的茶商有问题，他们在卖kratom，就和你们村的茶叶一起混着卖。”
娜塔莎怔住，眉头皱了起来，“闻警官，什么是kratom？”
闻言，握着的茶杯的手突然松开，茶杯搁到桌上发出细微的轻响，自始至终严正得有些肃穆的罗蓁忽然笑了起来，“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能卖大价钱。”
娜塔莎眉头皱得更紧了，“闻警官，你可别开玩笑了。”她往罗蓁这边凑了凑，“卖这个什么什么东西，是不是犯法啊？”
罗蓁还未开口，她就猛地一下站起来，“哎呀！那村里是不是有人跟茶商一起合伙干这个违法的事了？所以你们才过来！不行，我得去问问。”
她说着就要走，罗蓁却稳坐着不动。
她走到一半，似乎才想起还有个警察坐着，不得不停下脚步调过头来，“那个，闻警官……”
罗蓁不应，也没什么反应，她这才有些战战兢兢怯怯懦懦地走到罗蓁身旁，“那些茶商不会跑了吧？对我们村里茶叶的销售会不会有影响啊？”
“这茶可是挪雍村的主要经济来源，这事儿……”她突然悲叹了一声，“都怪我，我没有考察清楚合作的茶商，他们……他们怎么就是就是犯法的呢？”
罗蓁转头看着她，却不是说茶商的事儿，反而谈起毫不相关的话题，“娜塔莎，这个名字很好听。”
“啊？”娜塔莎似乎懵了，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她为什么将话题跳得这么远。
“人如其名，很温婉可人，你们村委这么多有威望的长辈，挪雍村怎么选了你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来当村长？”
而且，村民很听她的话，包括那些看似有威望的长辈村委。
怔愣半晌，娜塔莎微微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她放下方才的焦急惶恐，好像只是演练了一下应当出现的神情，嘴角噙着的浅笑带着一抹讽刺。
“当一个男人握着权力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赞赏夸奖甚至是崇拜，可当一个女人握着权力时，人们下意识地会猜测，是不是暗箱操作？是不是傍上了哪个男人？”
她凑过头来，逼近罗蓁，语气中带着一种异域风情的蛊惑，说出来的话却讽刺至极，“是不是用身体交换了权力？”
“你呢？闻警官。”
“当一个人问你你的队长是怎么当上的？你会是什么心情？”
罗蓁垂着的眼帘忽然掀起，拿着的茶杯被不轻不重地搁下，眼神凌厉锐利，“你怎么知道我是队长？”
她没有穿警服，从头到尾也没有人称谓过她的职称，她怎么知道她就是队长？
闻言，娜塔莎嘴角噙着的笑不由自主地往回收了收，似乎滞了一瞬，然后又笑了起来，她退开，与罗蓁拉开距离，“那些跟你来的警察都听你的，你官肯定最大咯！”
她这一声解释倒是有些天真，不过合理。
罗蓁站了起来，“我是拿命获得权力，你呢？”
娜塔莎一怔，眼睛里似乎露出同类的赞赏，“我也是拿命。”
罗蓁道：“是吗？”
拿自己的命还是拿别人的命？
娜塔莎微微一笑，“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