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挂天穹，分明才下过雨，却没有一丝凉意。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混杂着纸钱燃烧的气味，熏得人眼泪直流。
首妤浅站在灵堂外，那黑漆漆的大门像是会吞噬一切的黑洞，将所有光线拖拽进去，而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她知道，这是母亲宁悠的葬礼。
方才是好一阵地动山摇，天际仿佛都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南芙那女人将她关在房间里许久，所幸高泽之有偷偷爬窗进来找她，两人也因此在遭遇时空乱流的时候绑缚在了一起。
再站稳的时候，首妤浅发现自己来到了她的零点世界。
不对，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被首妤幽用某种方法复制的世界。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妹妹已堕入深渊。或许是穿梭了太多的小说世界，她竟也希冀着能够上演一出拯救与被拯救的戏码，能够感化首妤幽，将可怜的妹妹拉出泥潭。
在同一个世界进行二次选拔，这样的情况屈指可数。首妤浅在高塔筹谋了数年，甚至放弃了成为纠察队长的机会，就是想要把妹妹从痛苦的循环中带出来。
可首妤幽太会装了，她看透了自己的姐姐——只有这种被爱滋养长大的小公主，才会抱有救世主的幻想，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以为陪伴可以掩盖伤害。
等首妤浅反应过来时，首妤幽已经被押进了处罚区。
首妤幽下手的第一个世界，就是她们的零点，那个对首妤浅来说充满温情，但对首妤幽而言堪称地狱的世界。
明知道妹妹做了那么多错事，可首妤浅还是没有死心。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在高塔相依为命的亲人，她做不到狠心不管，只能四处奔走，想办法让妹妹在处罚区能够好过一点。
但高塔不会徇私。
所以她也没想到，在执行灵魂枪决的前夕，首妤幽逃跑了。处罚区本就是机密要处，高塔把这件事瞒得太死，以至于她已经为自己的妹妹烧了很多年的纸钱。
而她也因为在高塔的文件上签了字，没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还有个妹妹。
直到今年，她在镜中再次见到了首妤幽。
“姐姐，你怎么不进来？”
熟悉的声音从灵堂的深处飘来，像是幽灵的低语。
首妤浅没动。
站在她身边的高泽之早已听出那熟悉的声线，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他最初想要找鸢火，只是因为觉得这个朋友消失得有些莫名。明明前一天还相聊甚欢，对方也说过第二天会过来，但之后就再不见踪影了。
高泽之的原生家庭算不上有多好，只能保证他不会饿死，其他的一概不管。他上高中的钱是找亲戚借的，满十六周岁后便开始打零工养活自己。
也就是在那时，他认识了鸢火。后来鸢火消失，他本以为萍水相逢，分离再正常不过。可谁知他某天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有两封信和一张银行卡，是鸢火寄给他的。
其中一封信，是送他进帝国军校的推荐信。
他一直记得这份恩情，所以在高塔见到首妤浅的时候，才会那么激动。
而现在，真正的鸢火出现了。
高泽之垂眸看向身边的首妤浅，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抿起，似是很纠结。
“你不想进去看看她吗？”
首妤浅没说话，只是望着那恐怖的黑漆大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高泽之大概也能猜出来了。鸢火和首妤浅就算是双胞胎姐妹，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个是改变了他人生的大恩人，一个是他暗恋的人……
高泽之也没再说话。他现在没有立场替任何人做决定。
终于，首妤浅动了。她应当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毅然地踏入了门槛。
灵堂之中，摆放着一口同样黑漆漆的棺木。
首妤浅像是看不见地上飞溅的鲜血般，视线落在跪于蒲团之上的首妤幽：“……你能收手吗？”
首妤幽油盐不进，而首妤浅也厌倦了无休止的争吵与哀求。
首妤幽双手合十，看着面前飘起的烟雾：“姐姐，问些有意义的问题吧。”
“那么多个世界！那么多条人命！还不算有意义吗？”首妤浅的声音嘶哑，哀痛到了极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想看着你一步步错下去！”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能有退路吗？”纸钱在铜盆里翻滚着，撩起一簇火焰，首妤幽疑惑地问她，“你想让我现在收手，然后被高塔抓回去，完成当年那场灵魂枪决吗？”
她转过头，仰望着自己的姐姐，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首妤浅不忍地闭眼，说出来的话却很坚决，“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责任。”
哗啦啦——
一把纸钱冲着首妤浅的脸砸去，被高泽之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散乱飘落在昏暗的灵堂里。
“那那个畜生呢？那个女人呢？”首妤幽指着那口棺材，冲着她大吼，“那你呢？你们怎么不为自己的错误去承担责任？”
她哈哈大笑，泪水从眼角落下：“从来！从来都没有人在乎过我！你说我是个疯子？对！我就是疯子！是被你们活生生逼疯的！”
那些阴暗可怖的过往，无时不刻地环绕着她，充斥在每一个梦境中。她不敢回忆，不敢睡觉，缩在床角咬着手指，直到天光大亮，手指也变得鲜血淋漓。
她对一切道貌岸然的人都感到恶心，对自诩维护世界秩序的高塔感到恶心！
凭什么是她遭受那一切？
“幽幽……你怨恨给自己带来不幸的人，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别用你那套冠冕堂皇的逻辑来说我！你以为在泥潭里的人，能够干干净净地爬出来吗？”首妤幽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我杀了他们，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她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她挑战高塔，将被搅乱剧情的世界收归手下，就是为了让那些跟她一样的人能够摆脱所谓的秩序。她做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自然需要实验，也就自然需要牺牲，这是完全合理的！
反倒是首妤浅！优柔寡断！圣心泛滥！根本不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开创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亲爱的姐姐，所以你是一定要与我作对，是吗？”她痴痴地笑着，已然疯魔，“好啊！那你就跟你五队、跟你的高塔一起去死吧！”
轰隆隆一声巨响，沉重的棺盖被推开，一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手探出棺木，黑色的锐利指甲似能洞穿人的胸膛。
首妤浅不由得后退两步，骇然地看那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怪物！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虽然经过艰难岁月的侵蚀，但还是能够辨认出熟悉的模样。
那是她们可悲又可恨的亲生母亲。
死去的宁悠挥舞着双爪，冲着他们袭来！
“小心！”
高泽之下意识将愣怔的首妤浅推开，抽出手枪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