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太太这几年跟着丈夫,也算是把上辈子没有享受的荣华富贵都享受了。随着龚家的买卖越做越大,龚太太的胆子却是越来越小。
家里几个姨娘都是争宠卖乖,只顾自己享乐,不管别人死活的人。龚太太毫不怀疑,一旦老爷的买卖出现问题,那几个女人就会夹着包袱逃家。
龚太太还有儿子,还有女儿,不能不顾忌。所以,她早在去年开始,就私下悄悄积攒了一批银子。
这些银子数量虽然不多,但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也是数十年花销不完的。
龚太太只想着,万一老爷真的没用了,自己和一双儿女靠着这些私房,也能东山再起,回到老家重头来过。
“老爷,依我说,你这差事还是早些还给公公吧。”龚太太诚心诚意的劝:“你这样,我一颗心总是悬着。那些人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公公如今看重老爷,肯用老爷,万一哪日得罪了他?又或者这银子拿不出手......公公岂不要对老爷不利?”
龚怀正苦笑:“事已至此,我早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是杀是剐,还能由着我自己来了?别怕,虽说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不过公公宅心仁厚,不会对我下手。”
时辰已是不早,龚怀正不能再耽搁。龚太太忙与一屋子的丫鬟送他到大门外,院儿里所有正在当差的媳妇、婆子们无不静立在侧。恭恭敬敬的目送着龚怀正出去。
这规矩,这场面,丝毫也不逊色于世家大族的体统。
且说龚怀正率领五六个小厮快步往前书房来。今儿要给公公看阅的账册就放在抽屉里。仍旧压在那本《论语》之下。
他一进书房,紧走几步,才要拉开抽屉,忽然眼睛余光一停,就落在了桌脚处。那里不知几时多了一朵明艳动人的蔷薇。
含苞待放,初露峥嵘。
龚怀正额头上的冷汗唰的就流了下来。他想也不想,掏出钥匙开锁。用力一把拽开抽屉。
可里面哪儿还有什么账册,只空留下那本《论语》望着自己发呆。
“来人。来人!”龚怀正大喝着叫人进来。
心腹小厮赶紧跑进来,一见自家老爷疯狂崩溃的模样,吓得不敢靠前,只低声问:“老爷。出了什么事情?”
“昨儿是谁在此守夜?是谁清早打扫的书斋?”
小厮心中惴惴不安:“回老爷,昨儿就是小的在此守候。老爷难道忘了,每到月中这个时候,都是小人亲自守夜,直至次日老爷取走账册才算。”
龚怀正将蔷薇花一把摔在小厮的脸上,冷冰冰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小厮不解。
一朵蔷薇?
老爷的书斋里平日只有几棵矮子松,又或者莲花塔,却不见这种带着浓郁气味儿的鲜枝。
龚怀正没好气的瞪眼:“它就出现在桌案附近,你说。不是偷盗小贼遗落下的,还会是谁?”
小厮吓得忙道:“老爷明鉴,小人可绝不会做监守自盗的。”
这种话。龚怀正不敢全信,却也不会不信。往日里,他亲手记的账册,寻常人少有人能看得懂。每逢公公要盘查账目时,龚怀正又会在前夜誊抄一遍,以便公公能会意。
前两日催的紧。龚怀正在昨夜才堪堪完成,所以图个方便。就直接都塞进了抽屉里,钥匙却是贴身放着的。
如今,这锁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东西却没了,岂不是招了内贼?
“老爷,会不会是昨儿来的那俩丫头?”小厮急切的要转移自己的罪责,所以赶忙提供了一个替罪羊。
龚怀正心思一动。
不错,以前可从没出过这样的差错,唯独昨儿来了个叫明芳的小丫头。
妻子说过,平南郡王世子的小妾就叫这个名字。
难道......是郭潇在背后搞的鬼?
混蛋,郭家也敢动这样的心思,简直是不知好歹,等告诉了公公,看怎么惩治他们家!
“走,去偏院瞧瞧去。”
当下要紧的是先把账册找回来。
龚怀正为防止消息走漏,只带了四个贴身信赖的小厮往偏院来。龚太太安置的这个小院子果然够远,够僻静。龚怀正自己是从不来这样的地方,要不是小厮们带路,他甚至未必找得到方向。
偏院的小门半虚半掩,轻轻一推,便可见内中情景。毫无一人的院落,落寞荒寂的景象,叫龚怀正不禁想起了受难中的表妹黄姨娘。
龚怀正心里忽然有些犹豫,若错怪了好人呢?
或许,并不是这个孩子的错儿?
他正踌躇不决。
从屋子里走出个小丫鬟,正是昨天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的净月。
净月站在廊下,笑眯眯冲龚怀正道:“龚老爷,我们姑娘听说你来了,请您移步花丛架下说话。”
龚怀正顺着小丫鬟的手一指,这才留意到,原来偏院墙角处竟然有一丛蔷薇,蔷薇花开的甚是绚烂,但在龚怀正的眼中,却透着刺目与心凉。
“你们......”
他话没全说完,芳菲已经从屋中走了出来。
今日与昨日不同,芳菲换上了龚太太送的衣衫。春桃色的宫装,腰间佩了九色鹿的玉佩。头上绾了如意髻,点插了鎏金的玫瑰簪,水晶流苏长长的搭在脸颊前,从眉梢一直顺垂到嘴角。
这样一个少女站在面前,即便面容还有些瑕疵,却已叫龚怀正觉得十分漂亮。
若是那脸再精致些,岂不更加惊心动魄?
“龚先生。请坐。”芳菲手中卷着一本书,细看看便不难发现,那不是什么《中庸》《论语》。却是个账册子。
龚怀正面无表情,只盯着闵芳菲瞧:“姑娘叫我先生,想必是想彻底摊牌了?”
看走了眼,竟叫个黄毛丫头打了脸。
“说吧,开出你的条件。要什么,只要我能出的起价,绝不还口。”
芳菲笑着上前。落落大方的坐在龚怀正对面。净月早端上清茶,那四个小厮也是紧盯防守。唯恐净月有什么歹意。
芳菲见状,忽然笑道:“她一个小丫头,又不会什么上天入地的功夫,值得你们怕成这个样子?”
龚怀正看了看身后四个心腹小厮。声音低浅:“这位姑娘能凭一己之力,就从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东西,也不怨我的小厮们防备你。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我与平南郡王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姑娘何必与龚家过不去?”
芳菲大笑:“龚先生怎么就想到了平南郡王府?”
“难道不是?”龚怀正反问,想趁机诈出答案。
芳菲却不上当,只是笑道:“先生也不必问我出自何处。只说这账册是不是内廷大总管的私帐?”
龚怀正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叫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昨夜我研究了半宿,这账目上的数字实在叫人吃惊。一个内廷太监。月花销竟在九万两之上......若是叫那些言官御史们知道,只怕却是一场血雨腥风。”芳菲挑眉看向龚怀正:“对龚先生而言,大约也是在劫难逃。”
龚怀正这时已经动了杀心。他瞥了瞥四个小厮。
小厮们心中会意,不觉握紧了拳头,预备等会儿老爷一声令下,他们好将这两个丫头按倒在地。
芳菲眉眼一掀一阖,嘴角含笑:“龚先生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我们主仆俩是好对付。可墙头上的那些弓弩却难防备。”
龚怀正与小厮们立即抬眼去瞧,不知几时。偏院四角的围墙上竟伏了五六个弓弩手。箭矢正虎视眈眈的对着自己。
龚怀正大惊:“你究竟是什么人?”
“先生还是执着这个,何必呢?要紧的是我想要什么!”芳菲将账册往前一丢:“账目还给先生无妨,我只要先生告诉我一件事。”
龚怀正赶紧将账目收紧在怀中,两眼却还紧紧盯着墙头。
他早不是当年无知的小厮长随,这些年为公公办差,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他自然也瞧出,院墙上那几支弓弩都来自于军中。
这个丫头究竟是什么人?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先生早几年前为闵家当差,我只想知道,影太嫔究竟有什么把柄,她身边的沅公公与平南郡王府又有什么往来。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你今日平安出了这院子。”
龚怀正吃惊不小。
难道对方不是郭家的人?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影太嫔......
平南郡王府......
这两方哪一个也不好得罪啊!
龚怀正有些犹豫,芳菲冷哼一声,就听得东北角“蹭”的一声,飞箭离弦,划破长空直奔石桌而来。
龚怀正与几个小厮吓得连忙蹲地躲避,飞箭险而又险的扎进青石板中,落在龚怀正脚边。
“姑娘别,别,我说就是。”
到底,龚怀正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商人。
他像一把倒灌的水壶,肚子里那点秘密全都一丝不落的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闵朝宗只是叫龚怀正送银子给沅公公,起初数额不大,但随着影嫔在宫中势力大涨,用钱的地方也就频频增多。
所有人都知道,影嫔是平南郡王府引荐进宫的,自家里并没什么当官的亲戚贵胄。如此一来,影嫔在宫里的地位并不牢固。闵朝宗为了叫心爱的女人步步为营,只好缩减自己的开销,每月往宫里少说也要送一二千白银。
直到影嫔因一位昭仪滑胎初次失宠,闵家的银子才渐渐有所减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