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尘只觉得，能见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已是一大幸事，哪里还记得起自己先前被追得落荒而逃的狼狈相。
他干脆仰面躺在地上，喃喃道：“你倒挺机灵，晓得到树上躲起来。”
余玥背靠着树干，脸色发灰，眼中闪着泪花：“我从来只听说战场上残酷无比，但亲眼目睹，发现比传说中更残酷百倍千倍。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人命如此卑微，这么多鲜活的生命转瞬消失，这到底是谁的过错？”
陈尘叹了口气。
“这不是谁的过错。这是战士的使命。前进或者后退，听从将帅。幸存或者牺牲，听从天命。”
“这样的牺牲有意义吗！”余玥指着外面陷入白热化的战事，“他们！只是被慕容光抛弃的人！”
陈尘乍一听她直呼国主名讳，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郡主，慎言！”
“我在树上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陈尘，你看看现在遂城上的旗帜。”
陈尘闻言，爬起来像远处的遂城望去。
“根本看不清……太远了……那个是吗？那个……黄色的……我猜……应该是一面最大的旗帜？唉，看不清看不清。”
“你猜对了。那面黄色的，就是旗帜。最大的旗帜。”
“那又如何？”陈尘拣了根草根放在嘴里嚼，“遂城的旗帜关我们什么事……”
话音未落，他的动作突然定格，呆呆地、惊讶地、又狂喜地望着余玥。
余玥轻轻点了点头。
陈尘一下子跳了起来：“陛下攻进遂城了！那是王旗！王旗！只有王旗才是黄色！陛下的军队，才能会用王旗！”
“是的。”
“但是怎么可能？遂城怎么可能一下子被攻破？”
“你记不记得，昨夜燕齐联军渡河后高举火把，一点也在乎暴露行踪？”
“是啊。”陈尘摸摸脑袋，“我也觉得奇怪。夜袭遂城，怎么能举着火把自暴行迹呢！”
“他们是故意的。”
“啊？”
“包括一直逼近遂城，造成被两面夹击的局面，也是故意的。”
陈尘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陛下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
“我开始也不明白。慕容光不可能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得这么明显。但是看到方才遂城升起的王旗，再看到这些拼死抵挡却孤立无援的燕兵，我想，我猜到了。”
陈尘没有说话，认真听她说下去。
“遂城城高强坚，易守难攻。一夜之间强攻不下，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所以，陛下命士兵举火把夜行，逼近遂城，其实都是一个目的：故意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
陈尘听得目瞪口呆：“可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诱使遂城守兵出城夹击。否则，从外面攻城，短时间内绝难攻入。只有让他们以为有机会歼敌，开城出战，陛下的军队才有机会趁机夺城。”
“可是，可是……遂城的守军也不傻，自然是觉得有把握才会出城夹击，怎么就被夺了城呢?”
“我猜，既然陛下能想到用火把暴露行踪，逼近遂城造成被夹击的假象，肯定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其实这也不难。只要提前派先遣部队涉水过河，埋伏在遂城的城门外，当遂城守兵出城后，伏兵便可趁势夺取城门了。这样一来，本来打算夹击燕齐联军的遂城守兵，反而被燕齐联军和伏兵夹击。”
陈尘一拍大腿：“好计策！但是你为什么要说，外面的这些燕军是被牺牲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余玥眼中透着悲伤，“遂城已经被夺取，王旗已经飘扬在城头，为什么这些燕军不退回城中，还要在此地苦战？晋军的兵力明显多于这些断后的燕军，这完全是单方面的绞杀！这些燕军傻吗?”
“对呀，他们为什么不随着大军一起退回城中?”
“因为他们退不回去！慕容光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们生机。我在这里看得很清楚，今天早上虢矢奇的军队赶到时，央企联军这边的抵挡就十分稀松平常，可以用溃不成军来形容，也正是他们的溃败和大量的死伤，让遂城守军相信夹击有利可图，所以才能骗开城门。后来，出城的遂城守军中了埋伏，被围剿歼灭，可是燕齐联军的大部队，并没有反过身来对付虢矢奇的军队，反而直接开进城去，关闭了城门，留下区区五千人，在这里抵挡虢矢奇的五万大军！”
“你是说，燕齐联军的大部队，在剿灭了遂城守军后，没有回援？”
“对！没有回援！我想，慕容光的意思是，让这五千人断后，然后燕齐联军的大部队开进遂城，反攻为守，使遂城为阻挡虢矢奇部队的屏障。虢矢奇急于追击，带过来的这五万人是骑兵，事实上他还有十五万步兵驻扎在下游，正在往这边赶。牺牲五千人，可以让燕齐联军从容进城，做好守城的一切准备工作。遂城是北上的唯一通道，只要扼守住遂城，虢矢奇的这二十万大军便被隔断在淮南，无法回援昊安了。”
“所以陛下进城以后，还会继续北上？”
“当然。遂城地势险要，城中物资充足，易守难攻，如果肯拼命，只需两三万人便可守住。陛下肯定会带着大军一路北上，直取昊安的。”
陈尘频频点头，深感佩服：“郡主，你说自己没有读过兵书，我是不相信的。”
余玥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兵书?她当然读过。她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对《大学》《中庸》没有兴趣，唯一不打手板心、还能替慕容光抄作业的课堂，便是兵法了。
可是兵法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她永远不会有慕容光这样的决绝和狠厉，能够用成千上万人的头颅，来换取一座城池的胜利。
她的牵绊太多，心也太软。而慕容光，偏偏就能抓住她的软肋。
“陈尘，请你告诉我，我的母亲到底在哪里？”她转脸望着陈尘，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