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只是蒙蒙亮，四人便准备出发前往流青山。
小聂自从余玥舍身救出明烨后，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再也不疑心她会暗害自家王爷。此刻见二人重归于好，也十分高兴，笑眯眯地牵来一匹瘦马。
余玥定睛一看，正是那匹千金难买的麻灰色神驹。
“真好！这匹马儿还在这里！包子，你想我了吗？”她开心地摸了摸马背。
对于这个过于接地气的名字，包子内心是抗拒的，鼻子里粗鲁地喷了一口气。
小聂回道：“那日我们从清州返回昊安，这匹马儿就一直被我藏在城外。它可是王爷的心肝宝贝，等闲弄丢不得。”
明烨顺手牵过马儿，将马缰绳递给余玥：“送你。”
余玥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你舍得？”
“对你，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明烨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余玥却听得脸红耳热。偷眼看看小聂和詹佑光，两个人都在低头整理行李，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对，他们就是就是没有听到！
她开心地接过缰绳，自欺欺人地骑上马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离开望京镇，几十里外就是流青山。流青山山体虽不高，但山势连绵，山峰连着山峰，山坳接着山坳，藏个十几万人也不成问题。幸而有詹佑光带路，否则这三万龙骑兵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有了军队护卫，余玥终于不再惶惶然，也体会到了一点明烨不肯忍辱偷生的心境。
只有强者，才能傲然立于世间。
三万人马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好在现在晋国开战，各处调动兵马频繁，老百姓见惯不怪。
这样一路南下，只要过了自北往南绵延的乾岭山脉，便可转而向东，渡过雄唐江，进兵清州。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这样浩浩荡荡引兵而至，清州定然闭关据守。如果正面攻打，先不考虑能不能攻下，龙骑兵又会有多少损耗，就算一切顺利，能打下清州，城池一定会遭破坏，老百姓也一定恨他们入骨，这样的地方又怎能适合做大后方呢？
路途中，明烨与龙骑兵营的几位将官一直在磋商，怎样不用武力，智取清州。
清州在晋国东南方，位处腹地，从来都不是军事重镇，因此驻扎的士兵仅仅一万余人，目的是为维护当地治安。同时也没有派驻专门的武将，军政都交由知州负责。
余玥在清州观潮时，曾听当地老百姓议论，清州知州谢大人年纪大了，有些迂腐。这样的人，要劝他归降，只怕有些难。
以她的主意，不如派小聂潜入谢大人府邸，悄悄儿绑了谢知州，如此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明烨一本正经听完她的建议，郑重点头：“好，好主意！我会考虑。”
于是余玥的存在感油然而生，又接连出了好几个馊主意。
明烨唯有苦笑：“天气晴好，小鱼儿不想骑着包子出去遛遛吗？”
余玥眼睛立刻亮了：“好啊！”
明烨微笑着目送她兴冲冲离去的背影。
等余玥的身影一消失，他立刻收起笑容。
“我有一个猜测，这位谢知州其实是位故人。”
军帐中其余的人皆茫然。
明烨蹙起眉头：“我记得，敦怡公主的生母姓谢，是清州人，当年先皇还在潜邸中时，对谢姬十分宠爱，并且想办法为谢姬的兄长在清州谋了一个七品小吏的职位。然而谢姬早死，她的兄长也无人再注意。从年龄上看，这位谢知州倒是颇为吻合。小聂，你速去清州，打探一番。”
此时他们已离乾岭山脉最南端不远，再走几天，就可以折向东边，向清州挺近。这里地势平缓，丘陵间杂着平原。龙骑军驻扎在郊外，四周是起伏的麦浪和平缓的草坡，既宁静，又安全。
包子腿快，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跑出去老远。
几个小孩在路边追逐嬉戏，无拘无束的笑声吸引了余玥的注意力。孩子们奔跑了一阵，又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咿咿呀呀唱起了童谣。
“鸿雁飞飞，肃肃其羽。
杨柳青青，招招其叶。
虤山绵绵，莽莽其峰。
嗟我寡母，心之忧伤。
莫肯弃之，不可弥忘。
比之鸿雁，载飞载止。
嗟我之月，载飞载扬……”
余玥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这童谣，分明是她小时候，母亲常常哼唱的。只是末尾几句被改了词，“嗟我寡母，心之忧伤。莫肯弃之，不可弥忘。”这是对抛弃寡母之人的谴责。
而最让她震惊的，是那句“嗟我之月，载飞载扬”，“月”就是“玥”，意思是，鸿雁都会飞而停歇，我的玥儿却一直远走高飞……简直就是指着她的名字在骂她。
为什么？为什么？在几千里之外的晋国，会有小孩在哼唱一个燕国母亲的童谣，在谴责一个离家太久的女儿？
余玥顾不得许多，跑到几个小孩儿面前：“请问，这支歌谣，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几个小孩儿面面相觑：“大家伙儿都会啊！我们每天都听啊！”
“那，最开始，是谁在唱？”
“是阿牛！”
“不对，是翠花！”
“错了，是老刀！老刀是刚从城里来的，会好多歌，这几天在村里到处唱，还硬拉着我要教我唱……”
余玥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急切的心情，生怕吓着这些孩子：“可不可以，带我去找老刀？”
小孩子们遥遥一指田边上的茅屋：“老刀就住在那里，你自己去找他吧！”
说罢，蹦蹦跳跳跑开了。
余玥拔腿就往茅屋那边跑去。
她失了内力，无论体力还是速度上都差了很多，等跑到茅屋门口，已是气喘吁吁。
茅屋门并没有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蹲在门前劈柴，身旁堆着高高的柴垛。
“请问……一位姓刀的老人家是住这里吗？”余玥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少年抬起头，肤色黝黑，汗水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这里没有姓刀的老人家。”
“那请问你知不知道，那位姓刀的老人家住在哪里呢？”
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
“哪里都没有。”
余玥“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难道那些小孩记错了？
她返身往回走，想趁小孩子们没走远，再追上去好好问问。
不妨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姓刀。他们都叫我，老刀。”
余玥转身，望着他的面庞，有些不可置信。
“你……一点也不老啊！”
少年耸耸肩：“谁知道？一个称号而已，无所谓的，随他们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