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宫女走了过来。她们见屋内黑着，以为房里没人，便坐在廊下的长凳上闲聊偷懒。
“你知道吗，那天僖贵人把郡主带去飞燕楼了。”
“真的?”
“可不是，当时皇上还在呢!”
“我的天，僖贵人好大的胆子!那郡主呢？她有没有……”
“听说郡主一直等皇上走了才上的楼。咱们这位郡主啊，胡闹是胡闹了些，好在还算有些眼力，没去皇上跟前点眼。”
“但是太妃娘娘准定要不高兴了。难怪不得，昨儿她吩咐，断了僖贵人的燕窝，菜品也由八个减为四个。”
“唉，太妃娘娘也比不得从前了。僖贵人这样做，少几个菜品就完了?想当年，娘娘得宠的时候……”
“嘘，你小声些吧！”
两人后面的声音极小，余玥竖起耳朵，也只听到“太妃”“比不得”之类的话。
大约姨母也不能事事如意了。
嫣栖苑门口突然响起内官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
嫣栖苑中的人倾巢出动，包括两个坐在廊下偷懒的宫女也连忙起身，齐齐到门口排成两列迎接。
如今嫣栖苑在宫中地位微妙，众人心中揣着明镜，脚下如履薄冰。
僖贵人站在众人之首。
余玥站在队伍的末尾，尽量把身子缩在阴影中。
她还记得，自己在武英殿中当差时，尚为太子的弘文帝前来议事，一双眼睛总胶在她身上。
那种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顶顶恶心。
弘文帝在黄伞盖下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步伐很大，透着一股子兴冲冲的急切。
进了大门后，他的眼睛先在院子里的女人们脸上扫了一遍，面上顿时有些失望。
瑾妃不在。
僖贵人十分伶俐，娇笑道：“陛下，臣妾今日新做了些青豆小糕，正想请陛下品鉴呢!”
“哦?青豆小糕?”弘文帝稍稍来了些兴致，“你也会做?朕以为，只有瑾太妃会呢!”
说起“瑾太妃”三字，弘文帝面不改色，丝毫没有羞惭之态。
僖贵人小心地捏了一点弘文帝的袖子，撒娇地摇了摇：“好不好，要陛下吃了才知道。”
“那……朕便去你屋里坐坐。”弘文帝被她小女儿的娇态撩拨到了。
不一会儿，屋内便传出男女嬉笑之声。
瑾妃便是这时候回来的。
她全身都裹在披风里，从僖贵人门前路过，看到了窗户上的剪影，也听到了弘文帝的笑声。
然而她丝毫没有驻足的意思，腰身挺得笔直，径直往自己的寝院走去。
身后却响起僖贵人侍女留香的声音：“文公公，麻烦您老知会内务府一声，陛下说了，从明儿起，要专门给僖贵人配一份燕窝过来。”
她的声音很大，恨不得要整个嫣栖苑都能听到。
文公公低声应了。
瑾妃的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
余玥站在角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叹。
那么骄傲的姨母，也开始力不从心了。
永远有更新的面孔，永远有更薄的欢情。
所以，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去争取。
余玥握紧了双拳。
阿烨，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
第二天早上，弘文帝是从僖贵人的房中出来的。
用完早膳，内官宫女们簇拥着他，准备去开元殿上朝。
走出嫣栖苑没多远，路边凉亭中，传来轻柔婉转、又带着淡淡忧伤的歌声。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弘文帝立刻停下脚步。
“哪里来的哀怨女子，在这里伤春悲秋……”他提步就往凉亭走去。
文公公急忙提醒：“陛下，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让他们等着……”弘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也都在这儿候着！”
没人敢再出声。
弘文帝兴冲冲地分花拂柳，寻着歌声，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中，倚靠着一个娇俏的背影。
那少女一边唱着歌，一边把手里的馒头掰碎了，徐徐扔进下方的池塘中喂鱼。动作懒洋洋的，正是无聊又寂寞的思春女子模样。
弘文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少女身后，这才故意咳嗽了一声。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来，惊得手一抖，馒头“啪”地掉在了地上。她转过脸来，这下子，该弘文帝大吃一惊了。
瑾妃？一个年轻的瑾妃！
“你……你是……余司籍？”
余玥似乎被吓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面前是皇帝，连忙下拜：“陛下？参加陛下。”
又扬起脸，天真地笑问：“陛下记得我？”
弘文帝笑道：“朕怎会不记得你！你这阵子都去了哪里？”
说着，他上前一步，亲自将她扶起。
隔着薄薄的衣袖，虽然只是一瞬，花丛中的老手弘文帝，却立刻感知到内里柔弱无骨。
余玥的脸红了，小声说了句“谢陛下”，局促地往后退了两步。
弘文帝瞧着这张含羞带怯的脸，虽然与瑾妃有七分相似，却更添了青涩懵懂的趣味。
可是现在，她似乎有些害怕。
他四下看看，一个馒头掉在地上，那是她方才拿来喂鱼的。
他慢慢走过去，捡起馒头，回身招呼：“过来，让朕看看，鱼儿吃不吃你喂的食。”
“当然要吃了！”说起喂鱼，余玥顿时放松了，笑吟吟上前来接过馒头，“陛下您看，它们吃得可欢了！”
弘文帝的眼睛可不会去看鱼，从她的手一路瞟到腰肢。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趁着她专心喂鱼，他慢慢靠近了些。
她的脸又红了，把头偏了偏：“没什么，瞎唱的。”
“朕却知道，这是一曲闺阁怨词。你在怨什么？”他放低了声音，故意又往她身边贴了贴，嗅到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
少女低了头，柔软的腰肢靠在栏杆上，声音小小的：“能见陛下一面，已是难得。奴婢，怎么敢怨呢？”
这话说得哀怨，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思慕之情。
弘文帝心中一荡。一瞬间回忆起，当年在虢家别院里，自己曾救过她。
那时候，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苍白的尖削小脸，眼睛又大又亮，像晶莹的宝石一般，还闪着洋洋得意的光……
久违的，心跳的感觉，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