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松烟倏然从原地站起，连退数步。
她瞪着面前躺在地铺之上的英，震惊到无以复加——
刚才在她脑中炸响的声音，绝对是英的声音！
但英一直静躺在许松烟面前，分明沉睡的状态，根本从未张口，怎会发出声音呢？！
许松烟觉得自己大概因学业刻苦无果，精神疲乏，从而出现了幻觉，她捂住脑袋摇晃了摇晃，想要驱赶走所有烦思同杂念。
但英的声音又在她脑中炸响，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完全打消许松烟“幻觉”的猜想。
英问道：“你在干什么？”
许松烟捂着嘴巴，眼睛瞪到极限——英确实没有任何动静地睡在她面前，但英也确实在她脑中发出真实存在的声音。
许松烟可不比张栩，英即使能通过品阶压制侵入她的大脑，但并不代表她就能听到许松烟的想法，笑了笑，缓缓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任何一个问题。”
许松烟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她打着结巴，仍未回答英的问题，而是脱口反问一句：“你怎么能在我的脑袋里说话？？”
英不假思索答道：“因为我还在睡觉，你知道睡觉不能张开嘴巴，所以我侵入你的脑袋，这样不张嘴就能说话，有问题吗。”
她的语气理所应当，好像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许松烟实在没法理解魔王的逻辑，只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挑出其他更重要的问题：
“你怎么能昏迷这么久？！”
英又理所当然纠正道：“我说了，我是睡觉，不是昏迷，我困了很久，当然也要睡很久。”
“那你也不能睡这么久，不发出一点声息吧？！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英开始她强词夺理的逻辑：“没人规定必须一天睡一半醒一半，我偏偏醒几个月睡几个月，这两者并没什么区别。”
好一个“并没什么区别”，许松烟现在严重怀疑，英能够被青风木录入，恐怕并非因为她的力量，而是因为她那超出常人水准以外的、飞一般的逻辑。
天才与疯子仅一线之隔，英到底算装疯子的天才，还是天才到发疯？
许松烟不打算继续自讨没趣地在英昏睡不醒的话题上问出答案，但她仍旧对英不管旁人的情绪，自顾呼呼大睡，让朋友亲人一并以为她得了什么不可治愈的顽疾，整日殚精竭虑——最起码，她总该在睡前同他们打一声招呼吧？
许松烟又想到自己将才冲“昏迷不醒”的英吐露出一大串丢脸的真心话，觉得羞耻到想要躲进岐黄堂地底，让羽绒草原将她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
她攥着拳，冲脑子里的魔王羞恼地大斥：“你假装睡觉！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全部偷听去了？！！”
英觉得无辜极了，道：“你不停在我耳边吵吵闹闹，我也没法控制你说的话往我的耳朵里钻，怎么还怪上我了？”她又觉得困惑，再问：
“你既然不想让我听，为什么非要对着我讲？我真搞不懂你们。”
许松烟可不知道“你们”中除了她自己，还包括谁。
英实在有太多珍藏的秘密，永远不愿意分享给其他任何人。
许松烟又羞又恼，白白担心魔王这么多天，气得说不出话来。
英笑起来，也不再与许松烟解释前因后果，争论谁错谁对，只问：“白冰灵到底是谁？”
许松烟却有点回答不上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缺点，有优点，有特点，也有寻常点，岂能是三言两语形容得清楚的？
许松烟敷衍答道：“我一个朋友。”
英故意拉长语调，像在讥讽许松烟的答案：“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言语间都在嫉妒她，愤恨她。”
许松烟着急了，她为人处世只求正直清白，可毕竟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那些负面情绪不过针对于自己，怎能全怪罪到白冰灵身上？
许松烟大声反驳道：“我没愤恨她！！”
英总结：“那就是嫉妒。”
英所说属实，许松烟这一回没法完全反驳，只能声音放轻，小小回驳道：“就是嫉妒，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比起陈诗思，我简直是冰清玉洁、坦坦荡荡、仙女般的存在。那点嫉妒，绝不会影响我对白冰灵的客观评价。”
英嗤笑道：“客观评价，就是她对你有没有利用价值，对不对。”
许松烟要为英那糊了蜘蛛网似的、没半点光明的阴暗思想五体投地，这世间怎会有一点不懂“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可悲人呢？
“什么利用价值！她是我朋友！”
英不以为然，“朋友就是，你们互相有利用价值，各取所长，各取所用——”
许松烟实在无法继续接受英的荼毒，厉声打断她：“取你个头！你究竟知不知道朋友的意义？”
“那你来讲给我听听，什么叫朋友的意义。”
许松烟冷哼一声，真善美讲坛就此上线：“朋友就是，看得顺眼，有眼缘，话投机，我为你奉献，你也为我奉献——”
“我没为你奉献过。”
许松烟真想缝上英的嘴，“你既然帮我修学，没有对我冷嘲热讽，就算你又疯又狂，但就事论事，对我来说，你就是朋友。”
英听到“朋友”，就像听到什么骂人话，嫌弃道：“那只是因为我觉得好玩，我娱乐我自己，我满足我自己，这也叫为你奉献？”
许松烟整个脑袋烧得慌，她知道跟英展开这种情理道义问题，简直是她此生中做过的最大的错事。
她语气发酸，眼眶也有些发酸：“我知道，我这么弱，你是不屑与我当朋友的。”
英没料想到，这么一堆无意义的废话，竟能让许松烟伤感地哽咽起来。
她破天荒地有些失措，苦恼道：“你却哭些什么？你在我身上得到那么多好处，你应当偷着笑才对。”
“好处！好处！你的脑子里就只有利用和肮脏的交易关系吗？”
英冷笑一声，“那麻烦你告诉我几个不是利用和交易的关系。”
许松烟直戳主题：“王雨辰！——王雨辰对你这样好，你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没感受到，他对你无所欲求，只盼你好，这难道不是真情，不是实意？”
“他不过被我的力量吸引罢了，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废物，垃圾存在，你觉得这整个学校，包括你，会正眼看我吗？”
英在说一个严肃到极致的现实猜想，许松烟这时间完全被英噎住了。
是啊，如果英不过和她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平凡到废物的学生，就算英行事再如何特立独群，脾气再如何古怪，并没人会正眼看他，就连许松烟，恐怕也不会记住她。
这一切，都依托在力量的基础之上，没有力量，英便也失去了“特立独行”“无拘无束”“打破陈规”的权利。
许松烟觉得，在青风木经历这么多挫折以前，她确实将这世间想得太过美好梦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