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清澈的湖面完全被枯黄色覆盖，延伸向天际，到处散发着一股植物糜烂的腐臭味道。
那枯黄的腐败植物，却正是标榜“永生”的永生莲。
纪流十一望着这片毫无生机的遗落之地，相当怀疑药鱼真的会在这里存活下来吗？
但那神出鬼没的神草仙人却真的在永生莲池中央的凉亭中现身。
纪流十一二话不说，闪身到悬壶三圣之一身边。
神草仙人正盘腿于凉亭中打坐，面对无穷无尽的枯萎凋零，旁若无人。
纪流十一开口，语气难得一见算得上客气：
“我想请求你救一个人。”
神草仙人根本连眼也不睁开，他的模样和百草老头的黢黑消瘦截然不同，白净红润，与这衰败世界格格不入。
他缓缓开口：“是要救你啊，还是救你身边的啊。”
纪流十一不假思索道：“用不着救我。”
神草仙人却笑起来，他冲纪流十一胸口瞥了瞥，又闭上眼。
“依我看来，你才是最需要被救的人。”
“不用便是不用。”纪流十一将张栩放置在地面，整个动作都不敢轻易放开张栩的脖颈，“我向来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也不愿意说废话，直接告诉我，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救他。”
神草仙人却很喜欢纪流十一的直接了当，也不打算浪费时间，果断道：“帮我抓到药鱼，我便为你治他。”
未等纪流十一回答，他继续补充：“听着，是‘治他’，而不是‘救他’，我从未遇见像他这种情况的病人，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救好他。”
纪流十一沉默着。
他望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死亡的“永生”莲，神草仙人提出的要求简直像个天方夜谭。
首先，他不确定这水底之下真的会有药鱼存活，其次，纵使他有龙脉，也无法承受万丈深渊之下的水压，更别说被秋王和黑夜偷走龙血，带着心脏上的大洞，去水下找死。
他怕不是要把心脏都泡出来。
纪流十一在凉亭前徘徊六步，突然瞪向神草仙人，吸了口气，大声质问：“你明知道我做不到，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要求？！”
神草仙人大言不惭道：“我来秋霜国，就是为了药鱼，不提这种要求，要提什么要求？”
“你自己都做不到，却妄想让别人做你的替死鬼？况且现下结界封闭，你就算得到药鱼，也要被困于此地。”
神草仙人睁开眼，盯着纪流十一发怒的脸，笑道：“你不愿意做替死鬼，有的是人做我的替死鬼，这里的病人很多，想要活命，便要为我做事，即使跳进水下喂鱼，也是理所应当。至于结界，它绝不可能永远封闭，总有一天可以通行，我有时间和耐心等待。”
纪流十一真想一拳打在神草仙人的大脸上。
现在他才明白，即使名号“悬壶三圣”，也并非真的是一个圣人。
纪流十一在凉亭前停下，突然开口：“一言为定。”
“噗通！！”一声，竟跳入永生莲池中！！
纪流十一适应水中的阻力，定气凝神，向更深处游去。
水底因水面永生莲的遮挡，没有任何阳光能够渗透进来，四下冰凉、空寂、黑暗。
但纪流十一却感到胸前一片温热的弥漫。
那是从他心脏渗出的鲜血。
因为要用玄力缓解长久隔绝氧气的窒息感，和破开水中阻力，纪流十一已无法完全顾及伤患处，除了令人晕厥的剧痛感，更有湖水与死亡接近的凉意从伤口钻进灵魂深处。
纪流十一脸色惨白得像一个鬼魂，他不断下潜，不断下潜，窒息和疼痛勒住他的咽喉。
纪流十一不顾身体发出的警报，仍旧向危险进发，身边除了死水，没有任何活物，更勿论一条罕见的、稀世的药鱼。
大串气泡因为窒息从他的口鼻涌出，纪流十一的视野模糊，肺部不停被灌进掠夺生命的湖水。
一个在陆地生存的人族，怎么可能违抗生理构造，和自然法则对抗呢？
纪流十一无法再压制求生本能，他的双眼发黑，却不止是因为阳光稀缺，他下意识冲向水面，血液像喷泉涌出胸口，一路扩散，倒要把死湖变成血湖。
水波迭起，“哗啦”的水声，纪流十一从波纹中央钻出来，爬住凉亭边缘。
他已经没有力气爬回凉亭之上。
胸口鲜血仍在涌出，周身的枯黄植被绽开连片的血花。
神草仙人斜眼看着他，没有丝毫出手相助的意思，还发出嘲讽的微笑：
“不错，即使身受重伤，你也要比那些凡人活得更长。”
纪流十一用仅剩的最后一点本能，发动玄力，闪身躺到凉亭冰凉的地面上，吐出不少腐臭的水，大口大口喘息。
他转过头，身旁的张栩也歪着脑袋与他面对面，只是双眼紧闭。
纪流十一深深呼吸着，伸出冰凉湿漉的手，轻轻扶正张栩的脑袋，握住他的脖颈，继续充当张栩脖颈的保护套。
神草仙人还在笑眯眯地打量着纪流十一，又缓缓道：
“你没有带来我想要的东西，公平起见，我可不会救你们中的任何一人。”
纪流十一却连骂人的话也再没有力气说出口。
神草仙人抱着臂，嘲讽道：“看来，你们要死在一处了。”
他抚起下颌的长须，“不过死在这也并非对我毫无用处，尤其是你，虽然龙血被盗，仍有龙的气息，也许通过你，我能把药鱼引诱上水面。”
纪流十一扶着张栩的脖子，定定望着头顶凉亭的木质横梁，那上面久经风霜，已有大半褪色剥落。
就像他自己一样。
纪流十一在晕眩的边缘徘徊，黑暗不断追捕他的神智。
突然，一双白靴出现在身旁。
纪流十一困惑地侧过头，由白靴看到白衣，由白衣看到黑眼睛。
他破天荒地喊出声：“英？！”
英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跳过，顺着纪流十一的手，打量张栩的脖颈。
神草仙人明显表现出恐慌的神情，但丰富的历世经验让他仍旧保持不动声色。
“你为什么不救他。”英问道。
神草仙人冷笑一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回报，为何要救他。”
“好。”英走向凉亭边缘，“我会为你拿来相应的回报。”
在她下水之前，漆黑的凤眼盯像神草仙人，目光如剑。
“如果你不能治好他，不但没有回报。”停顿，“还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噗通！！”继纪流十一之后，英跳入永生莲池。
神草仙人觉得心脏下坠。
他莫名预感，这并非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