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贵妻之田园有喜

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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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结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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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府

‘啪’的一声,赫连城将自己手中的狼毫扭成了两断,两条浓郁的剑眉深深的拧了起来,来人向他汇报的事情,似乎让他难以接受。

起身,绕着书案走了足足两圈,这才平复了些气息,深吸一口气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一个小小的周家,竟连一个周世华都掌控不了么?”

在周家,他花了很大的心思,早在五、六年前开始,他便在周家种下了种子,而周青江会在内阁提名,亦完全是出于赫连城的一手策划,因此,听到这样的消息,怎能让他不动怒?

周世英虽再三出了漏子,但总归后来是掌握住了大半边局面,眼下,唯独剩下他这个挂名‘弟弟’了。

早前,赫连城也没料想他竟会去参加武试,原本打算,他竟然不受控制,就弃之,甚至利用周家将他逐出去。

原本周世华本该被周家唾弃,最后赶出家门的,却不知,他怎的突然转了性子,不仅重新在周家立稳了脚跟,还与周青江缓和了父子关系,如此一来,周青江似乎更倾向于这个从小颇受争议的小儿子。

到了京城,周世华更是一鸣惊人,谁也没料到,一向对功名利碌淡薄的他,居然会主动去参加武试。

以他的资质,能在武试中夺魁并不是意外。

“王爷息怒,眼下……只能将其除之了!”来人略略一惊,双手抱拳,犹豫着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但这话说出来,却又十分的苍白无力。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要除去周世华,岂不是打草惊蛇?

若是朝廷新选的武状元突然失踪或死于非命,元庆帝定会大力追查,再加上他如今已经领了官衔,再不是碌碌无为之倍,属下将领数万,真要在他身上动手,还真是会惹起一场大风波。

“暂且莫轻举妄动,只怕眼下已经有人盯着咱们了!”赫连城待理清这一切后果之后,只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魂的大战役,疲惫的重新倒在案台前的圈椅内,手指轻轻的揉捏着太阳穴。

挥了挥手,示意来人可以退下了。

面前的人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的呆怔了片刻,最终还是道了声:“是”便恭声退了下去。

外头立即有人接应,领着他通往陈王府一道平日里不对人开放的后门,悄悄的出了院子,原本一切都似乎极为隐蔽,即使是被人瞧见了,也只会以为是陈王府负责采买的家奴

那领路人见后门的港子里并无人烟,左右张望了一番,伸手示意那人快些离去。

后门在那人离开后,立即就‘呯’的一声,重新合上了,就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出了那后门,一道极为诡异的目光便立即投了过来,一只手重重的伸向那人的肩膀,呼了声:“阿米尔!”

那人浑身一僵,却是立即转过头来,十分吃惊却又恭敬的朝着来人便跪了下去,似乎是条件反射一般道出:“主子有何吩咐?阿米尔在此!”

抬起头来,却是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虽是着了汉人的服饰,但那深遂的不同于汉人的容貌,却是让阿米尔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同族人,只见女子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子高傲冷艳的气息。

他自然知道公主在前些日子随了赫连城来到京城,可苦于身份的差别,却是一直都未曾相见,今儿个他一眼就可以肯定,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断然就是南诏王那唯一的掌上明珠马佳敏娜公主。

似乎是思乡情怯,阿米尔的双眼似乎有些湿润了,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是没能说出只字片语。

手臂被人重重一扶,之后两人来到港子深处,见周围已经静得连风声都止了,马佳敏娜这才呼了一口气,站定了俏影,双眼一眨不眨的瞧着面前已经改变了容貌的男子,笑道:“本公主还当是认错人了,却没想到那巫师的易容术也是如此的厉害,竟是让你连一点儿南诏气息都没有了!”

南诏的男子基本都是五官深遂,眼大唇阔,而面前的公子哥却是生得俊朗不凡,浑身上下散发着汉人男子特有的儒雅气息,也难怪她在京都找了好些时日却是连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若不是前几日被赫连城气得不轻,只怕马佳敏娜也不会翻出寻找他的心思了。

“是,巫师确实了的,属下现在的身份是周家的大少爷周世英,公主若是有事,可以差人去周家找属下!”男子低了低头,胸口的气息已经平和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马佳敏娜不会无缘无固的在这里逮着他。

说句实在话,真要在赫连城的手下抓人,那等同于大海捞针,想必马佳敏娜在此已经蹲守多日,才会碰巧撞到他。

“本公主今儿个便是想差你办件事!”说到‘有事’,马佳敏娜倒是完全不客气,她虽然不是直接与阿米尔接头的人,但是来天熹之前,南诏王已经将一些大致的分布向她介绍过了,也是以防女儿被人利用而毫无反击之力。

如今想来,南诏王的顾忌是对的,亏她当初还不屑一顾,以为赫连城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来到京城后,更是全心全意的信赖于他,压根没找到父王那些分布的势力。

“公主请讲!”阿米尔立即洗耳恭听,比起赫连城这个半道的主子,他自然更倾向于南诏公主,毕竟……他还是想回到南诏,被安插在周府这么多年,他早已迫不及待的要回去了,那里有他的亲人。

马佳敏娜斜斜的觑了他一眼,咬紧了银牙,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本公主要赫连城满盘皆输,知道背叛本公主的下场!”

阿米尔实在没料到马佳敏娜与赫连城的关系竟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

他震惊的看着马佳敏娜,思绪却是沉得厉害,虽说面前的女子是他半个主子,却是……关系到南诏的国务大事,他又岂能由着一个女子的性子任意为之?

只要南诏那边没有下达命令,他仍旧必须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

“公主,一切以国务为重,还请公主别为了个人感情而让我南诏损失惨重!”阿米尔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咬了咬牙,断然拒绝了马佳敏娜的命令。

就在这时,巷子外头似乎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阿米尔已经快速的起身,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马佳敏娜气得直跺脚,一想到自己在书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便觉得胸腔涨痛,无法咽下这口气。

在南诏,以她的身份,不仅可以纳驸马,还可纳面首,如同男子三妻四妾一般。

如今,她却被个薄情的男子随意就背叛了,想想……直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

怀南王府在太后的懿旨下,亦如茶似火的修葺着,里头原本就保留的十分完整,如今只要再重新刷上新漆,添置新的家俱和摆设品,基本和新宅无异了。

赫惊鸿半倚在主院的梨木圈椅内,跷起二郎腿,剑眉轻蹙,似有心事,却听门口几声异动,紧接着赵城已经大步踏了进来,反手便将门合了起来,抱拳谨慎道:“爷,冷小姐回府了!”

赵城就算不跟着去,也是早已料到那丫头不会白白离开的,她做事一向随心,压根不似寻常家的女子,又怎会甘心听从赫惊鸿的安排呢?

她倒是个人精,一方面又将冷家夫妇送了走,一方面自己又留了下来,真真是两全其美呢。

还省去了这一路上护送的队伍。

听了赵城的话,赫惊鸿亦是无一丝惊讶,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她若是走了,我反倒觉得不像她了!”

说罢,纤长的身躯已经从圈椅中立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后,与赵城两人步出了主院,一路上看似在颐指气使的指挥着下人干活,却是不着边际的商讨着大事。

“父王那边可有消息?”婚讯一发出去,怀南王那边反倒安静得出奇,就连太后几番邀请,也被怀南王以不便入京为由而拒绝了。

想到这里,赫惊鸿发出一声极为轻淡的笑声,父王这一招‘欲擒故纵’不仅让元庆帝背上心思狭窄之名,还让自己显得正义凛然,而太后却也会因为怀南王的拒绝入京,而更加的憎恨元庆帝。

俗话说血浓于水,始终是没有骨肉亲情的两个人,即使表面如何融洽,骨子里又是怎样,谁人知道?

“并未有消息传来,只是……属下却觉得王爷早已准备妥当!”赵城跟随在赫惊鸿的身后,一双眼睛虽然左顾右盼,满面玩世不恭的模样,但这话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的。

说到这里,赵城顿了顿,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更加的低沉,凑到赫惊鸿的耳边:“孙漓漠这回前往商州找到了一件意外之物,听闻对爷的前程有很大的帮助!”

这消息是今儿个才传过来的,他原本还想确认了再说,但又怕有个夜长梦多,因此,还是先汇报了上来

一得到这个消息,赵城已经快马加鞭派了人前去接应孙漓漠,虽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之物,但孙漓漠既然连他都不说,可见那东西的非比寻常。

赫惊鸿的脚步也微微一顿。

前几日,他秘密派了孙漓漠前往商州帝陵再寻访一番,主要目的也是将那墓穴倒毁,以防外人再步入其中,如今看来,那一次走访始终太过匆忙,想必错漏的东西也不在少数,孙漓漠倒是立了大功了。

点了点头,赫惊鸿已是一个转弯,步出了怀南王府,翻身上马,直接往宫里去了。

……

出了小树林,冷怀瑾对于这一块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因此,和赵楠二人很快就逃出了赫惊鸿部下的范围,在城郊租了一辆不起眼的小油车直往冷记酒楼去了。

刚到门外,便见张全正准备提步上马,赵楠急忙叫住他。

张全一见那小油车内的来人竟是冷怀瑾,眼神微微一怔之下,上前两步,神色紧张中却又带着几分欣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快步随着冷怀瑾两主仆进了冷记二楼的专属厢房。

房门一闭,立即有人在游廓外把守,外人是近不了半分的。

门刚合上,张全已经迫不急待的汇报起来:“小姐,西川那边有消息了,愿意与怀南王放手一博……”

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就算是冷怀瑾,也是微微僵了一下,只觉得满腔的热血像是要沸腾起来似的,一张小脸终是展露了披开乌云般的笑颜,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三人又将与西川那边接头的事宜重新商议了一遍,这才分头散去。

赵楠负责去骁勇营向肖睿等人通信,张全则负责接应西川那边派来的人,冷怀瑾拈开桌面上的帐薄,静静的看了起来,这段时日,她虽没有过问酒楼以及冷家的生意,可看这帐目上却是蒸蒸日上。

墨殇不仅将酒楼打理得十分有特色,而且还开发了新的项目,如今连药材和茶叶都插上手了,想必很快冷记的招牌就要打响整个天熹了。

正寻思着,门外传来墨殇的声音:“小姐,有贵人求见!”

能寻到这里来,又由墨殇亲自指引的人,冷怀瑾不用多想,也知道此人非比寻常,再听墨殇的声音中略带犹豫,想来……这人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合上帐本,她道了声:“请贵人在天字一号房等,我马上就过来!”说罢,已经请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妥当,稍微整理了一下自身的着装,这才步出厢房,寻着三楼的天字一号房去了。

即使早已猜到是不常来往的人,但入门见到来人后,她还是大吃了一惊。

一身极为朴素的低调装扮,小巧而玲珑的身段衬出女子的妙龄,单从背影看,已是佳人一枚,听到开门声,女子急忙转过头,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竟是……德馨郡主。

她如何会找到这里来?她与赫惊鸿的婚期近在旦夕,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一连串的疑问在冷怀瑾的脑海中迅速浮过,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一双乌目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微微颌首,打过招呼,上前一步,示意德馨坐下说话

“德馨今日来得冒昧,不知有没有给冷小姐添麻烦!”德馨回以一笑,顺着冷怀瑾的手势与她同位而坐,目光带着几丝踌躇犹豫,似乎被什么事困住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倒是搅得她整个人的气质越加的朦胧娇弱。

她故意没有解释为何会知道冷怀瑾在这里,而是将这个大大的疑问留给了对方。

这样的回答,更使得她来此的目的扑朔迷离,欲盖弥彰。

自然……冷记除却冷怀瑾身边的人,便属赫惊鸿知晓了,而冷怀瑾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将她的行踪告知外人,那么……德馨找到这里来,很大的可能便是赫惊鸿告知她了。

这样的想法让冷怀瑾的心间沉了一沉,眉宇间不自觉的眨了一下,轻抿了一口桌面上的茶水,笑道:“不妨,郡主今儿个可有事?”

能大费周张的找到她,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结合德馨眼下的神色,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我自小便忠情于惊鸿哥哥,也梦想着有一天能陪伴他左右,眼下还剩三天,便是我和惊鸿哥哥的大喜之日了,我心里是既高兴又忐忑……”德馨悠悠开口,一双美目流转千回,时而忧伤,时而欢喜,复杂得如同万花筒,说完这些,她顿了顿,眼神飘向冷怀瑾,咬了咬下唇,接着道:“我知道惊鸿哥哥这一回进京来做什么,但无论他做什么事,我都会帮助他,支持他,在这一点上,我与太后是一致的,所以……”

她与太后是一致的……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太后早已和怀南王接上头了,这段时日在后宫暗兵不动,也是在密谋着什么,或许说,她在打算着什么。

冷怀瑾抬起头来专注的瞧着德馨,心中复杂得很,既为赫惊鸿高兴,却又有些不是滋味,再细细一想,似乎恍然大悟。

是啊,即使怀南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但这么多年未曾相见,难保他的心性还如从前一般,而如今德馨和赫惊鸿的婚事,便是太后制约怀南王的第一步。

“郡主与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妥?”冷怀瑾虽说已经清明,却是故意装糊涂,单手托着腮帮子,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

德馨继续道:“你我同为女子,我也不绕道了,惊鸿哥哥昨儿个进宫与我说了些话,我便知道我在他的心里是比不上你的,但这桩婚事却是太后所期待的,他若是不留情面,只怕太后不会同意,还希望冷小姐劝劝惊鸿哥哥!”

德馨的话虽说的十分的婉转,但冷怀瑾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是说,赫惊鸿已经在私下与德馨说清楚了?这桩婚事要如何收场,只怕他也早有打算。

可惜的是,郎虽无情,妾却有意啊,德馨今儿个会低着头来找冷怀瑾,又搬出太后予以要挟,只怕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吧?

说完这些,德馨略微呼了一口气,在她以为,哪个女子会不希望自己的夫群腾云直上,成为天下霸主,只不过是一个名份上的争执罢了,冷怀瑾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必定会妥协的。

可惜,她却猜错了。

‘噗哧……’一笑,冷怀瑾摇了摇头,她知道此时若是立即回绝德馨郡主,必定会引起她的不满,女人一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真真是难以预测,但她又不愿意敷衍答之,因此笑道:“既是太后的懿旨,我又如何能改变什么?郡主且回,若在这个时候被人瞧见你我同在这里,只怕会给世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答了等于没答,可听在德馨的耳中,却又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略微的松驰了下来。

是啊,难不成他要为了个女人放弃太后这棵参天大树么?但凡是有脑子的,都懂得该如何选择。

转眼间,三日便过去了,冷怀瑾该准备的亦都准备妥当。

这一日,整个京都热闹非凡,百姓们半未因为初春的寒凉而缩在宅中,个个争相出到官道一观这怀南王世子的真面目。

要嫁的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德馨郡主,这于天熹来说,可是大喜事啊。

慈宁宫中

今儿个是德馨出嫁的日子,依天熹的礼节,她原本应该自旧宅出嫁,可太后却是疼她入骨,准许她在慈宁宫出嫁,给予了比公主还高尚的荣耀。

整个慈宁宫也因为这桩喜事而欢笑连连。

嬷嬷替她梳好了坠马髻,戴上九珠戏凤嫁冠,边上一些宫女们纷纷说着吉祥的话,惹得她那原本就涂了胭脂的脸颊是越发的绯红娇艳。

待一切准备妥当,嬷嬷便将人扶到了慈宁宫的花厅中,太后正在那里等着她。

见自个儿养了十多年的如同孙女儿的姑娘如今就要离自己而去了,心里又有一阵的不舍和酸楚,到了这个年纪,是越发的不忍离别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上前便将要行礼的德馨拉了起来,细细的端详着。

“哀家虽舍不得你,可却不忍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如今你能如愿以偿,也算是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说罢,那眼中已经噙了些泪珠,直惹得身边的人也跟着哀痛起来,个个掩着鼻嘴不舍的低泣着。

德馨的唇瓣咬了咬,说实话,要离开太后,她也是万般不舍的,她原以就想着,若是今生嫁不了赫惊鸿,就抵死不嫁,一辈子陪在太后的左右,可如今……

“德馨谢过太后这些多年的养育之恩,他日定会经常进宫陪伴太后!”她也是个懂事的,立马就跪了下来,十分庄重的冲着太后行了跪拜之礼。

就在这时,外头一声长喝:“时辰到……”

太后忙将德馨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哽咽道:“去吧!”

身后的嬷嬷已经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德馨往外搀去,在慈宁宫的殿外,早已有盖着大红顶的流苏软轿在等着,一行人将她送出了宫门,便见到赫惊鸿与迎亲队伍早已等在了东庭门。

一系列礼节过后,轿子开始往怀南王府去。

这一路上喜气冲天,鞭炮声连绵不绝,长长的队伍由街头排到了街尾,可谓是仪仗万千啊。

到了怀南王府,轿子一停下来,便有嬷嬷将德馨背下轿,牵着她的手跨过烧得正旺的火盆,喜娘在一旁唱喝着,惹得德馨越发的将头低了下去,直觉得今儿个就好似做梦似的。

而在贺喜的宾客中,有一抹人儿却惹得今儿个的新郎倌不得不偷瞧了几眼

“妹妹确实要来看这场景么?”说话的是已经长成少年的冷逸琛,如今的他早已身长玉立,加上长年在军中磨练,看起来反倒比同龄的少年要老成不少,再加上他今儿个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背手而立,始终立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似乎刻意将他身后的那名娇小人儿保护起来。

说话间,他回头看了一眼今儿个作男装打扮的冷怀瑾,眉间微微蹙起,似乎越加的不满这场婚事。

“我是来看戏,并不是看人!”冷怀瑾的唇瓣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是没有猜错,今儿个夜里……便要变天了。

冷逸琛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好将人拎出去,只得闭了嘴,十分不耐的等待礼节结束。

约摸到了酒宴时间,外头传来报喜声,紧接着,有人长喝道:“陈王赫连城来贺!”

说罢,原本已经坐下的宾客都纷纷起身,迎接这樽大佛。

太子已经好些时日不见露面了,皇宫里只传他身染恶疾,不宜见人,却也不知到底病到什么程度,因此,众人不得不对赫连城曲意逢迎,只怕太子稍有不适,那东宫储君之位便要换人坐了。

眼下晋王被禁,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还小,唯独剩下陈王一人能挑大梁了。

人未到,贺礼先到,当着众人的面,赫连城已叫随从奉上了出自南海的紫珊瑚一座,看这色泽与形态,可谓是上品中的极品,想必拿到市面上,也可抵下一个小城池了。

众人惊叹之余,却又十分疑惑,陈王如何会送这样名贵之物。

朗朗笑声自人后方传来,紧接着赫连城大步走来,双手抱拳道:“恭贺世子新喜,世子可认得这紫珊瑚么?说来也巧,竟是本王昨儿个夜里在城外搜寻而意外得来的……”

赫惊鸿原本就不见得多欢喜的脸色,在看到这樽紫珊瑚后变得越加的黑沉起来。

这东西,他如何会不认得?不正是位于岭南怀南王府的镇宅之宝么?想来赫连城已经搜寻到了怀南王的位置,眼下只怕已经有所行动了。

如黑曜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东西,手指却是不自觉的放开了正牵扯在手的喜带,另一头的德馨郡主似乎也意想到有情况发生,原本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坠了下去,一张红扑扑的俏脸也瞬间霎白一片。

捏着喜带的手紧了紧,几乎恨不得将那喜带给捏断了。

不……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太后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这个亲一定要圆满的成下去,如此一来,她与赫惊鸿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即使他日他还有其他的妻妾,那也是偏房,始终不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陈王的礼也太重了些吧?”赵城适时的上前,打破了现场的僵局,虽说这话是说的风清云淡,可他的心里,却也同样打着鼓呢。

难不成怀南王一直没有消息是因为落在了赫连城的手里?

正想着,一直未曾出声的德馨郡主竟转过身来,虽未揭喜帕,但那声音却是清清晰晰的传了出来:“陈王带的可是紫珊瑚?我前儿个还听太后说怀南王要赠与她老人家,怎的今儿个竟落到了陈王的手里?”

她的话清清楚楚,没有半丝的疑虑,却也使赫惊鸿重新拉回了思绪,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德馨

剑眉似乎比之前蹙得更加的深沉,反倒没有一丝父王脱险的放松。

德馨这话暗指赫连城不过是截了怀南王送于太后的礼物,听到的人几乎都明了了,就连赵城都‘呼’了一口浊气。

可是……就在这时,孙漓漠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也顾不得如今的场合,凑到赫惊鸿的耳边说了几句,瞬间便让他的脸色大变,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也顾不得再行接下来的礼仪,便大喝一声:“进宫,本世子便要瞧瞧今儿个到底是谁在作怪!”

一众宾客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怀南王府已经迅速的散去,德馨被随行的嬷嬷安排着先躲进了洞房。

看着房里装饰得十分喜庆,她的双眼却噙满了哀戚,从始至终……赫惊鸿几乎连正眼也没瞧过她,早知道这个婚礼只是个恍子,她亦奢望着他能看在自己对他痴心多年的份上留给自己一分情面,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捏着手中的喜帕,德馨瘫软在婚床上,泪湿了那鲜红的鸳鸯戏水大红婚被。

而就在赫惊鸿进宫的同时,养心殿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整个京都都被封锁了起来,出入的城门早已放下,驻扎在城外的骁勇军也被调到了九门之内,眼看着战事一触即发。

“父皇,儿臣搜索了城外大量的村落,共发现了十几个村子有不明人驻扎,只怕都是怀南王的部下,儿臣愿意带领精兵,一举将这些人剿灭!”赫连城随后赶到,脚步生风,还未到达正殿,洪亮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驻守在皇城的军队约摸有十万次人,只不过这些人都听令于玄铁令牌,见牌即出,因此,赫连城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请求。

再加上有那紫珊瑚作证,足以证明怀南王就在京都附近。

这个消息亦惹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安,话说怀南王在岭南安份了十几年,虽说这些年元庆帝都派了眼线监督着,但总不能打出百分百的保障。

眼下再听到赫连城的一番话,只怕任谁都会联想到怀南王世子这次的大婚和怀南王进宫的目的。

元庆帝治国多年,虽说天熹并无起色,但起码是先帝传的位,名正言顺。

而怀南王镇守边疆多年,今儿个带兵前来,无论他目的何在,都可视为乱臣贼子,诛之而后快。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静立而萧肃,人人脸上凝重万分,目光不禁投向随着赫连城的声音而停下了脚步的赫惊鸿身上。

便在这时,右相周青江周大人突然疾步上前,单膝一跪,声线洪亮且肯切道:“请陛下拿下怀南王世子,以示国威!”

若是怀南王真的兵临城下,那么此时的赫惊鸿也难辞其咎,此时将他拿下,一来可以牵制怀南王;二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了满朝文武的附和。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放在赫惊鸿的身上,自然不为过,元庆帝剑眉一紧,手指一挥,原本候在殿外的御前侍卫已经鱼贯而入,正要上前将赫惊鸿拿下

“且慢!”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声呼喝声,众人亦都听得清楚,这不是别人的声音,正是当朝太后的声音,侍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拿人。

天熹向来以孝治国,即使是皇上,也是不敢对太后无礼,满朝文武纷纷叩拜,元庆帝亦下了龙椅,冲太后行了一礼,脸上却是没有平日里的恭敬样,心里自然也是猜到太后在这个时候出现,许是早已与怀南王的人有所牵扯了,嘴里道:“母后近来身子不适,这朝堂上的事,便不劳母后费心了!”

这是要以后宫不得干政来封太后的嘴呢,但这话说的却也是在理的。

满朝文武亦是点头赞同,若是今儿个太后帮着怀南王,元庆帝对她有所不敬,只怕整个天熹也没人会怪罪于他。

“哀家今儿个来,并不是要管这朝堂上的事,只是听闻惊鸿在拜堂之迹急急离去,哀家心疼德馨那丫头,特来提惊鸿问个究竟!”太后宠爱德馨,这在天熹朝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说出来,却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个解释面上牵强,但也堵了众人的嘴。

说罢,她似乎瞧不见那些威严僵持两边的侍卫,上前拉住赫惊鸿的手,半责怪半包容道:“你这孩子,做事怎的如此鲁莽,今儿个可是你的新婚之日,冷落了妻子可不好!”

话中有话,立即让赫惊鸿醒了一大半,他连忙抱拳道:“太后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

嘴上这般说,但赫惊鸿的脚下却是没有任何行动,丝毫没有因为太后有意保他而退出宫门,相反,他神色淡然,仿佛一切了然于心。

臣子中已有人高呼起来:“皇上,乱臣贼子不得不擒啊!”

这无非是给元庆帝打上了一剂强心剂,若是满朝文武的主张,那么……这对太后大不敬之罪,他便也无需担下。

片刻沉静之下,元庆帝抬起头,目如深海,却是一眨不眨的瞧着太后,好半晌,似是痛心又似是无奈,从腰迹取下佩戴多年的玄铁令牌,身边的公公立即双手捧起交予陈王赫连城的手里。

“母后,谋逆之罪,朕不得不以大局为重!”说罢,原本退立两旁的侍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将赫惊鸿驾起,而就在这时,赫连城抱拳道了声:“儿臣定不负众望!”

说罢,撩袍转身,而就在他转身之迹,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眼神有意无意的瞟了一下右相周青江的方向,以及朝中一些重臣的身上。

大步踏出养心殿,人未出城门,令牌一出,那风云铁骑以闪电般的速度骤然聚集,一支直冲京都城门,一支却被秘密安置在了这原本就硝烟四起的皇宫内。

赫连城并未出城,而是安排妥当之后,竟又重新返回了皇宫。

……

冷怀瑾趁着混乱中随离去的宾客出了怀南王府,上了马车,便见一名打扮奇特的男子正恭敬等侍,她并无半丝讶异,只抬眼静静打量对方,轻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么?”

候在边上的张全抱拳回道:“回主子,已经找到了源头,只待主子的一声吩咐!”

冷怀瑾点了点头,与那打扮奇特的男子并排而坐,马车走起,车轮辘辘,帘子放下,张全与墨殇左右护守,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马车行到宫门口,张全撩开帘子,冷怀瑾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回手,却是牵下一名模样平凡的婢女模样的女子

张全和墨殇互望了一眼,短暂的讶异之下,立马就恢复了平静,牵着马车,目送冷怀瑾两人进了那城门。

上一回被太后封为县主之际,便得了太后的懿旨,可持令牌随意出入宫门,今儿个养心殿上出了大事,守宫门的人甚是警惕,盘查一通后,由专人领着往慈宁宫的方向前去,压根不给人走偏的机会。

便在她想方设法要混到养心殿附近之际,后头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还未回头,一声轻唤已经让她停下了脚步。

“冷小姐请留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儿个要与赫惊鸿拜堂成亲的德馨郡主,只见她早已御下一身的大红嫁衣,换了套正统的宫装,头上发髻也重新梳理了一番,与平日里没出嫁的打扮无异,她急步走来,瞧了一眼那领路的小太监,语气平缓道:“这位公公先回吧,本郡主领冷小姐前往慈宁宫便可!”

宫里的人都知道德馨是太后最疼爱的人,眼下虽疑惑她今儿个怎的会出现在此,却也不好多问,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此时的小径上,便只剩下德馨与冷怀瑾,以及那名不起眼的小婢,德馨突的抓住冷怀瑾的手,脸上凝重得可怕,双眼里却又含着深深的哀戚,看着面前的人,她如何能不嫉妒,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子,便这般被她抢走了。

他拒绝的那般果断绝裂,甚至连最起码的一个名份都不愿意舍与她,无非就是怕眼前的女子会心里不舒坦。

一个男子爱一个女子爱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怕天雷地火也是打不断的了。

她痛心、难过、嫉妒,但心里却又似明镜似的,自己这一世与赫惊鸿是再无可能了。

“我有你们要的东西!”德馨望着冷怀瑾,眼中已然恢复了平静,说罢,她已然踏开脚步,领着冷怀瑾朝着宫里一处偏僻的宫殿走去。

走着走着,路上的宫人太监是越加的稀少起来,道路两旁也渐行荒芜,迎面的风吹来,似乎都夹杂着一股子少有的寂静的霉味。

一抬头,前方那处于杂草横生之中的宫殿已在眼前,门口的牌扁召然印着昭仁宫的字样,却是金漆已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

“这里是?”冷怀瑾虽然历经两世,却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心里也纳闷为何德馨要带自己到这一处来。

对方未多回答,只是伸手一推,那已然尘封多年的旧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很快就分开两道,眼前的景象比起外头来说,却是更加的萧条,里头的摆设虽是齐全,便到处都散发着霉腐味,看得出来已经多年未有人进入过了。

冷怀瑾本能的放慢了脚步,心里正思量着德馨到底是何目的,耳边却传来几声脚踩枯枝之声,虽是极轻,但她却听得真切,不经寻声望去,却见这废旧的偏殿内的一间小耳房内缓缓踱出一人,此人已到不惑之年,发丝斑白,满面皱纹,身上穿的却是宫中总管太监的服饰,只不过略显老旧了些。

见到有人进来,那老者也不惊讶,轻咳了几声,缓道:“这一日总算来了!”许是多年未曾开口说话,这声音嘶哑的好似被人从中劈裂了一般

冷怀瑾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响,紧接着上前一步,不无惊讶道:“莫非这位公公便是太上皇身边的福公公?”

太上皇元丰帝在位之际,身边有一位得力的助手,一生追随元丰帝,却在他病死之际不见了踪迹,后来元庆帝追查了半世,也未寻到关于他一丝一缕的消息,竟没想到,这位困极元庆帝半世的人,竟就藏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德馨会知道这些,很显然是与太后有关,而莫非这位福公公便是由太后收藏起来的。

那老者抬起一双苍桑且精明的双眼,只是往冷怀瑾的脸面上一扫,立即着口问道:“这位是?”

很显然,他是认得德馨的,但又不识得冷怀瑾。

德馨上前一步,言语中却是十分恭敬道:“这位是怀南王世子的贴心人!”她用语极轻,但仍教人听在耳中留了几分酸楚。

是啊,今儿个原本是她和赫惊鸿的大婚之日,却要领着冷怀瑾来开道,因为……德馨知道,整个皇宫中,冷怀瑾只怕是赫惊鸿最信任的人了。

福公公微微点了点头,重新仔细打量起冷怀瑾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她说道:“倒是个有慧根的姑娘,也难怪世子那般上心!”

他不问她的身份,很显然,是早已听闻过她的事迹了。

想来这福公公能窝身在这皇宫十多年,除却太后的庇护,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便在这时,那小耳房内又略微传来几声响动,紧接着一道压得十分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小福子,把东西准备好!”

这个声音十分的诡异,低哑得不行,却又透着几分尘埃落定的淡然,虽未见着真身,但见那福公公十分恭敬的模样却也知道不是寻常人。

冷怀瑾望向德馨,对方也不知道是刻意隐瞒还是真不知道,亦茫然摇了摇头。

福公公道了声:“是!”便进到屋子里,小片刻之后,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响起,竟从那耳房中推出一人一轮椅,轮椅上的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身漆黑,就连那张脸也完全罩在了黑色的帽沿下,唯露出一只带着伤疤的右手。

自肤色来看,是位年过古稀的老者。

这一幕再度让冷怀瑾陷入了沉思,她记得在商州隐陵中有记载过元丰帝的右手因摔碎玉玺而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虽未寻遍整个隐陵,但她似乎也意识到那洞穴里留了柳太妃的尸首,却是始终没有瞧见元丰帝的原身……

想虽这般想,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做出任何定论,只得与德馨让出一条道。

……

养心殿上,赫惊鸿由数名侍卫押解着,太后与元庆帝之间的予盾亦一触即发。

这十多年来,虽说元庆帝表面上对太后恭敬有加,人前人后都以孝为先,但太后终究不是他的生母,这些年的忌弹也早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不相信太后会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帮,反倒帮他这个毫无血液之亲的别人的儿子

“皇上这是要不顾及兄弟之情了?”太后那双饱经苍桑却又十分清明的双眼冷冷瞧着面前身着五爪蟠龙朝服的伟岸男子,她原本以为这一世便这么过去了。

只要元庆帝不动,她亦不会率先出手,如今看来,怀南王从未在他的心里消失过,自打那一年元丰帝病死之后,怀南王便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如今正好借着赫惊鸿的婚事,来个一网打尽。

这亦是元庆帝对于太后所提议的邀请怀南王入京饮宴而未有异议的原由。

是啊,只要怀南王踏进这片土地,即使他心思清净,亦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想到这里,太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双眼紧紧的闭了起来,耳边响起元庆帝同样不容置喙的声音:“太后何曾顾及过朕和天熹的江山,如今怀南王兵临城下,已是证据确凿,即使朕要放过他,可这满朝的文武和天下的黎民百姓又会同意?”

他倒是正义凛然着,没有半丝当年的愧疚之意。

这话,立即惹来太后的一阵冷笑。

赫惊鸿亦挣脱了侍卫的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声喝道:“这天熹的江山,亦不知道是皇上夺来的还是抢来的!”

这可是大敬的话,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元庆帝是持诏书继位,这天下就没有人有资格去指责他,因此,赫惊鸿的话立即引来了满朝文武的不满,以左右相为首犹为激烈。

周青江甚至大步出烈,指着赫惊鸿训斥道:“大胆,单凭你这句话,皇上治你个死罪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罢,左相高大人亦步出列,言词凿凿往元庆帝跟前一拜,道:“求皇上给怀南王父子定罪,眼下证据确凿,为保我天熹安宁,求皇上大义灭亲!”

好个大认灭亲,好个证据确凿。

除却这两人,殿内成半的官员亦都跪了下来,连连呼道:“求皇上顾及天熹安宁!”

眼下看来,怀南王父子的罪,已是众望所归,只怕太后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她脚步踉跄了两下,在身后嬷嬷的搀扶下才站住了脚跟,不至于狼狈的摔倒在地,即便如此,她依旧脸色坦然,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元庆帝,似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道:“你果真要走到这一步?”

元庆帝并未回话,但那眼中却是坚定无比。

眼下,这桩婚事无非成了他铲除异已的筹码,若是这一回放过了怀南王,那么……便等同于在明面上与他撕破了脸面。

再说……赫连城就在昨儿个夜里给他抛下了一个定时炸弹,将赫惊鸿曾去过商州寻找隐陵的事私下秘报了给他。

那隐陵建造之地极为陡峭,且地势隐密,他寻了十多年,也未找到确切的位置,派出去的暗卫和死士无数,不是无功而所,便是不知所踪。

想到这里,元庆帝的背脊微微渗出些许冷汗,思绪回到自己逼迫先帝立下遗诏的那一幕。

不得不承认,这皇位原本不该是他的,但身在帝王家,他又怎能甘心屈居人下?便在那一日,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柳妃失踪,他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总管福公公也下落不明

元庆帝几乎翻遍了整个天熹,到至今也未寻出这两人。

大殿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僵持,眼看着一场擒逆贼的好戏就要拉开序幕,却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杂乱有力的脚步声,紧接侍卫统领步尘一个键步踏入殿内,未加思索单膝一跪,报道:“皇上,怀南王带兵三千已到宫门口,声称要入宫面圣!”

人未擒,倒是让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在场的众人心中皆是一阵窃喜,带兵入京,已是犯了大忌,随便安个谋逆之罪,便是满门抄斩,眼下,他居然还敢入宫,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众人虽喜,但元庆帝的面上,却未露半分的喜色,好半晌才扬了扬手,吩咐道:“只准怀南王一人入宫,其余人暂且押解!”

三千兵马自然不足为惧,早在进城之前,已被赫连城手上的风云铁骑给扣下了,如今不过是押解在宫门前,以示天下罢了。

如此说来,这怀南王也真是蠢到了家,既然要反,为何不安排妥当?若是不反,为何要带兵前来,被人抓住把柄?

步尘道了声“是”,一个转身,急步而去,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怀南王赫权起已被众多侍卫押解而来,只不过……尾随他一块进到殿内的还有一个坐于轮椅的半残人,推着那轮椅的只位发丝斑白的古稀老者,左右由德馨郡主与冷怀瑾相护,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子打扮的普通婢女。

“权起……”太后十多年未见爱子,如今相见,却见他面色清冷,已不复从前那般伟岸,面上也皱纹横生,老相毕现,心里一酸,眼泪便噙在了眼眶中,也顾不得如今的局势,神色激动的上前便握住了怀南王那粗糙的双手,嘴唇颤颤,满是慈母对孝儿的思念之情。

这一幕看在元庆帝的眼中,无非是雪上加霜,便是越加不后悔今日对怀南王一行人的一网打尽。

“母后……”见着老母亲,怀南王亦感概万分,铁铮铮男儿亦是满含泪水。

但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再续母子之情,元庆帝已重归龙椅,大喝一声:“赫权起,今日你还有何话要说?”

满殿呼声响起:“拿下逆贼,拿下逆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旁观的官员亦以为一切该是尘埃落定之时,元庆帝大手一挥,一个‘斩立决’几乎就脱口而出,竟不知嘴刚张开,便闻车轮辘辘声,从侍卫让开的道中,一辆老旧的轮椅由老者推着缓慢而入。

“慢着!”桑老沉旧的声音好似被岁月洗刷了一般,听在人的耳中有着几分毛骨悚然。

官员的声音亦在这个时候淡了下来,人人都转头望向那被包裹的根本看不清容貌的轮椅上的老人。

突的,翰林院院首陈大人瞪圆了双眼,似是见了鬼似的指着那推车的老者,呼道:“是福公公,是福公公……”

朝中的老臣子没有人没听过福公公的大名,亦都知道先帝生前一直由福公公照料着,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曾离过身。

若说那推车的老人便是福公公,那么……坐在轮椅上的人,难不成是先帝元丰帝?

随着陈大人的大惊失色,朝堂上不少人都大惊失色,即便是元庆帝也惊得‘腾’的一声立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整个人就像是上了弦的弓箭

冷怀瑾的双眼在殿内扫了一遍,果不如她所料,那为首的周青江与左相高大人,以及朝中部分身居要职的臣子,竟无半分所动,甚至可以说满面麻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方才院首陈大人的话。

这个节骨眼上,旁人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若不是刘景探回来的消息,只怕她亦不会往这方面考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相貌平凡的婢子。

那婢子微微一点头,轻闭双眼,手指中捻着什么东西,嘴里一张一合,却是未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望向冷怀瑾,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老者的动作并未因为殿内人的惊诧而有所停留,而是仍旧缓慢向前,一步一步朝着元庆帝逼近。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十多年来,朕一直在背后盯着你,若是你肯就此罢手,朕也不会追究,只可惜,你却是死性不改!”

太后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是扶着身后嬷嬷的手立住了,这十多年来,她一直保护着先帝在宫中安然无恙,却也是十多年未曾与他相见。

帝王情,多少女人挣破了头,可太后却清楚……这个男子唯一爱的便是最后不知所踪的柳妃,因为气恨,她未遵寻元丰帝的旨意将她的尸首与他合葬,而是将她的尸首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地方,便是想叫她与他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不……不……父皇,你不是父皇……”元庆帝惊慌的抓住安公公的手,扶住龙椅才得以站稳,他想到擒怀南王的万种可能,却也万万没想到,还会闹出这一出来,继位后,他是亲眼瞧着元丰帝的尸首装的棺材,并且亲自迎送到京郊的帝王陵中。

轮椅终究在龙梯处停了下来,那黑衣男子伸出一只带疤的右手,缓缓的将帽沿拔开,抬起头来,沉静的望向龙位之上的元庆帝。

男子面色苍白,满脸皱纹,浓眉已染白,只是那双已经枯槁的双眼中却仍旧含着几分恨意……

十几年过去了,他唯一忘不了的只怕还是柳妃的仇吧。

那个女子曾是元丰帝的命,他可以连皇位都不要,却唯独不能失去她,可偏偏赫权宗破坏了这一切,掠了他最心爱的女子,逼他写下诏书后,在他的面前在柳妃亲手杀害。

这些年来,每每想到这一幕,元丰帝便恨不得亲手掐死赫权宗。

赫惊鸿震惊的同时,亦快速的记起今日的正事,从袖口掏出那早已藏在袖中的从隐陵中得到的遗诏,双手捧起,双膝跪拜的元丰帝的面前,洪亮道:“皇祖父,这是柳太妃手中的东西,如今归还皇祖父!”

皇位的去留,到底还是由元丰帝说了算,他亦知道今儿个只要开了杀戒,即使他日为王,亦都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将来遗臭万年。

元丰帝略有惊讶的接过赫惊鸿手中的东西,缓慢的打开,双手却颤抖得厉害,这个诏书是他生前与柳妃秘密写下的,为的便是以防万一,原本以为定是被赫权宗搜了去,眼下,却是安然回到了他的手里,怎能不叫他激动?

一字一顿的看完,元丰帝略略激动起来,一把便抓住了赫惊鸿的手,嘶哑问道:“她可好?”

赫惊鸿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她’指的是谁,自己能得到这个诏书,必然是见过柳太妃真身的,元丰帝是清明的

“回皇祖父,太妃幽静安详!”简短一句话,已然叫元丰帝安心。

想来,能见着她的尸首,便意味着她未被挫骨扬灰,他这心里也安稳了一些,将那诏书贴在心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元丰帝再次睁开双眼,这一回,却是如冷箭绽放,直指那龙椅之上,吓得还未缓过神来的男子。

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赫连城带着数百名风云铁骑冲进大殿之内,冲着元庆帝喊道:“父皇,别被他们蛊惑了,这不过是意念所至,儿臣亦曾遇到过这样的情景!”

他自然不能将自己进入隐陵的事诏告天下,经过了这些年,他的心思也沉稳了下来,既然是意念,只要他打断便可,因此,也顾不得满朝的人,赫连城大步上前,一手便要将元丰帝从轮椅中扯下来。

他本以为那人一触便会灰飞烟灭,就好似他从西域得来的巫蛊之术,只要破了,就会荡然无存。

却不知,当他抓上元丰帝肩膀之迹,手心竟传来温热的人体体温,手一提,正要将人摞下,却在始料不及之际,被人反手一摔。

他竟没料到,那意念竟会伤人,当日在隐陵中他携持冷怀瑾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冷怀瑾的意念之身是木纳而任人摆布的。

这……怎么会?

就在他未曾想通之际,福公公已经大喝一声:“放肆,先帝在此,你居然敢大不敬!”

随着这声音,赫连城似乎如梦初醒,这人不是那意念中的人,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眼下的元丰帝已经斑白发丝,早已不复当年的雄风,推理来说,六十来岁,也正当如此。

短暂的震惊之后,赫连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以及元丰帝手上那明晃晃的圣旨,无一不在威胁着他的前程。

不……父皇不可以让位,若是父皇让位,那么……他等同于废子一枚,又如何能争得天下。

脑子灵机一转,已经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嗖’的一声抽出了身旁的佩剑,直指元丰帝:“来人,将此冒充先帝之人杀之而后快!”

这样的旨意,原本应该无人接应才是,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满朝文武竟有一大半人像是受了蛊一般,猛的从地上爬起,抓起殿内的利器便蜂拥朝着先帝的方向冲了过去。

赫惊鸿离先帝最为相近,因入宫未有兵器,因此,只得徒手一挡,‘哐’的一声,圈椅被砸得七零八碎,而他的手臂也重重的挨了一下。

“疯了,都疯了么?都给哀家住手!”太后在凌乱中的高喊人,却没有阻止一分一毫,这些人就像是入了魔似的,连带着双眼也充血而涨得通红。

除却殿内,殿外原本被元庆帝允予赫连城抓拿叛党的风云铁骑亦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牢牢将殿外堵了个严严实实,冷怀瑾以及德馨,甚至连同着太后都一半被看守了起来。

她焦急的望向身后仍旧嘴里一张一合的婢子,忍不住问了句:“为何还未破?”

那人摇了摇头并未答话,而是继续低头诵读。

眼看着殿内已经战成了一片,赫连城手中的风云铁骑是认令牌不认人,且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便在那般混乱的情形下,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剑尖一指,直捣高高在上的元庆帝,冷冷一笑:“父皇如今年事已高,也该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说罢,几名得了示意的风云铁骑已经快速上前,欲将元庆帝拿下。

“放肆,你们都睁大眼看清楚了,朕是皇上,给朕将这个逆子拿下!”元庆帝额头青筋暴跳,可心里却清楚的很,这风云铁骑可听令于得令之人,怪只怪他如此轻易便信了这个狼子野心的好儿子。

眼下,竟要逼着他让位。

好一个帝王之家,不愧是他的好儿子,他当年逼着太上皇让位,如今,他的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这便是报应……

“父皇,还是省省力气的好,将诏书拟了,儿臣定会好好照顾父皇的后半世!”赫连城一步一步的朝那龙椅前走去,每上一步阶梯,他的内心便好似踏上了一步云宵,那个位置,他想了那么多年,如今就近在眼前。

手起刀落,安公公人头落地,这殿内不能留的人眼看着就要全数覆灭,包括那些未受他巫蛊的臣子。

早在打划这一天的时候,赫连城就做好了十分的准备,只要这些人死了,他日这养心殿大门再开,外头不会再听到一丝一毫的传言,他会名正言顺的登基,坐拥天熹的天下。

赫惊鸿与怀南王被困在殿中,因要保护先帝,左右缝难,因此,亦是多处受了伤,眼看着再坚持不久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冷怀瑾焦急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再次催促了那身后的人一番,却不想,身后的人一口鲜血喷出,竟跪了下去:“冷小姐,我只怕解不开了……”

一声炸响在冷怀瑾的脑海中炸开,她瞪圆了双眼,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双手在衣角绞动着,若不是自己没有武艺,只怕这时也加入了。

一刀起,一刀落,朝中官员都杀红了眼,眼看着已经将太上皇以及怀南王父子逼入了绝境,便在这时,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轻弦拉断的声音。

那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一下子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生生的僵持住了,眼中的血红散去,取之而来的是茫然,再瞧着自己眼下正在干的事,竟是吓得脸色惨白,也管不了当时的情形,像是触了电似的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抛弃,颤抖着身子一一跪了下来,直呼道:“太上皇饶命,太上皇饶命……”

想来,都已经清醒了,冷怀瑾惊讶的抬起头来,瞧着殿内的情形,自己所带来的解巫蛊的人半未成功,那么……这些人是如何清醒过来的?

正想着竟见在养心殿的不远处马佳敏娜神色得意的拽着一名男子的袖口,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窝藏在周家的周世英,他此时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亦捻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双眼紧闭,正聚精汇神的做着什么。

见冷怀瑾望了过来,马佳敏娜冲她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南诏的女子向来豪爽,之前她会如此讨厌冷怀瑾,那也是因为赫连城对她的念想,如今,她已经不稀罕赫连城了,自然也不会再与冷怀瑾为敌了。

此时相见,却见得志同道合,颇有几分巾国见须眉的错觉。

冷怀瑾回以一笑,却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周世英……竟是南诏人!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东西,而且……他还是个厉害的角色,懂得使用南诏的蛊术,也难怪南诏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私下里保他。

想到这里,殿内传来一阵惨叫声,那些风云铁骑原本亦是有血有肉的人,见如此多的大臣阻拦原本要停下来,可赫连城持令一喝,却又令到他们重新冲进了厮杀。

“今日挡我者死,你们若是现在投降,本王还可留你们一线生机……”杀红了眼的声音自高位传来。

看着底下的臣子们都恢复了清醒,赫连城微微一讶之后,咬了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若是罢了手,他今儿个也是死路一条,何不拼个你死我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一头吩咐了下去,那一头,已经将自己早已拟好的诏书模板呈了上去,绣着龙纹的圣旨卷摊在了元庆帝的面前,剑尖抵着他的脖子,眼中的冰冷和陌生如同着了魔的野兽:“快拟下诏书,不然别怪儿臣不客气!”

沾了墨的玉笔塞进元庆帝的手中,使得他不禁扬唇冷笑起来。

报应啊……十年前他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日,赫连城见他迟迟不肯动手,心中一急,剑尖一抵,竟生生的穿进了他的胸口,鲜红的血一时之间喷涌而出染红了那黄澄澄的龙袍,同时,元庆帝的嘴里一张,一口鲜血也如数喷在了赫连城的脸上。

可此时的赫连城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他生怕元庆帝便这么死了,手上的剑一抽,不禁威胁道:“父皇,您最好将这诏书写了,如若不然赫连硕只怕也会同您的下场一般!”

太子赫连硕自打几个月前已经抱病不曾出门,宫里虽然人人疑惑,但皇上亲传的旨,却也没人敢多问,如今被赫连城这么一说,元庆帝的眼中总算现了几分后怕。

太子早已不在宫中,他压根不想担这一国之任,早在宫中鬼神之事发生之事,他就已经留书出走,眼下就算是元庆帝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

听赫连城这般说,元庆帝知道,他定是查到了太子的下落。

颤抖着的手终是再度握起了玉毫,缓缓的在那诏书上落笔……

“不可啊,陛下……”朝臣中醒悟过来的大多数还是忠臣,在这生死关头,却也不忘用自己的性命去阻止这一切,满是血腥的养心殿内就连那风云铁骑似乎也于心不忍,杀人的速度放得越加的缓慢。

似乎想要拖延着什么。

眼看着这满殿的人就要变成满殿的尸了,殿外‘哐当’一声,一道闪着金光的东西穿过嘶杀的人群,‘噗’的一声刺入了殿中的金柱之上,如此细小的东西,却出奇不意的将那一米宽的高柱震得摇摇欲坠。

“玄铁令在此,众将听令!”殿外一人飞身而入。

冷怀瑾长呼了一口气,萧一总算赶到了,入宫前她便将令牌交给了萧一,赫连城掌控的这支风云铁骑是驻在皇宫之内的,因此聚集起来十分容易,而赫惊鸿的那支队伍却分布四周,况且整个皇宫被封锁了,将人召集起来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随着萧一的进入,征北大将军和肖睿亦领着骁勇营的三万将士随后赶到。

整个场面这才被控制了下来,殿内的风云铁骑瞧见另一块令牌自是跪下听令,玄铁令牌一黑一金,代表着人上之人,金压黑,他们早被选入风云铁骑之中,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不管赫连城此时如何再呼叫,亦没有人再敢动手了

元庆帝手中的玉毫调了个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抬头瞧了一眼大殿之内亦伤得不轻的怀南王,喃喃道:“朕偏不如你愿……”

赫连城哪里会想到这风云铁骑的另一块令牌还能现世,惊恐之余,干脆将剑架在了元庆帝的脖子之上,以他作人质,呼喝道:“你们都给本王让开,本王若是死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这个皇位!”

被他挟持着的元庆帝怎会想到会有今日……他当初逼迫先帝立下遗诏之迹也未狠辣到这个地步,而他的这个儿子,于他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元庆帝笔锋一落,拟好的诏书墨迹未干,已被他抛向了赫惊鸿的方向:“今儿个就便宜你了……”

这个皇位,他是万万不会让给怀南王的。

说罢,他扑通一声朝着元丰帝的方向跪拜了下去,也不顾脖子上的剑,重重一磕头:“父皇,儿臣如您所愿!”

说罢脖子往前一送,剑口上瞬间便喷满了鲜血,手里的人质双目瞪得滚圆,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赫连城手中的剑也应声而落,他惊慌失措的看着这一幕,终是知道自己今儿个是落败了。

身子瘫软的跪了下去,接下来的下场,他自是知道。

殿内没有人上前抓他,只余翰林大学士接过赫惊鸿手中的诏书,当众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染恶疾,不久于世,惟我皇侄惊鸿人品贵重,堪当此任,继予帝位,即日登基,大赦天下,辅国态民安,钦此!”

这诏书可是满朝文武亲眼见证下所拟。

当下,赫连城谋逆,太子不知所踪,晋王被禁,这皇城内确实没有可继承皇位的皇子了,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觉得元庆帝会选中赫惊鸿,亦是合情合理的。

自然……那段往事重新被封闭了起来,毕竟是宫中丑事,今儿个出了这个大殿,除去给赫连城安个谋逆之罪,余下的事,都会一并封存起来。

元丰帝长叹了一声,福公公正要将他推送出去,却见到元丰帝嘴角含笑,双眼柔和的好似十多年前与柳妃相亲相爱的那个时候,他伸出手,也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半晌又重重的落下,脖子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都瘫在了轮椅上。

福公公浑身一僵,‘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先帝啊……”

这一声呼喝,也教殿内的臣子们纷纷跪下,呼喊声一片,想来他出来这一趟,便是为了替柳妃出这口气,如今这口气已经咽下去了,他的灵魂亦都没有东西支撑着了。

冷怀瑾与殿外的一众人亦都跪了下去,抬起头来与殿内的赫惊鸿遥遥相望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含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怀。

世上有多少痴情人?都说最是元情帝王家,如今这元丰帝为了一个柳妃忍辱数十年,已叫人稀嘘,而她和他呢?亦会如此么?

哀戚之后,众史官开始劝服众人,太后亦在两人死后由身旁的嬷嬷和德馨搀扶着回了慈宁宫,赫连城被侍卫押解着,殿出养心殿,在冷怀瑾的身边微微顿了顿,回过头来瞧了她一眼

有一个问题,他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旧执拗在心头。

“为何你要如此恨我?”他是真的不解,若说他赫连城这辈子对谁真心过,屈指可数之下,冷怀瑾当排第一。

他清楚自己性子冷清,不会轻易的喜欢谁,即使早前对董婉玉,他亦是抱着半利用,半贪图她美色的心思,但对冷怀瑾,他却明白,是不一样的。

到了这个时候,虽说这一问多此一举,冷怀瑾也不见得会实话实说,赫连城却依旧想知道。

看着她的小脸呆怔了半晌,见她仍未作答,他凄凄一笑,转身随着侍卫往外走。

却在他未走远之际,身后传来他若有若无的嗓音:“上一世,是你欠我的!”

那声音虽漂渺,他却听得一怔,而后默默的点了点头,一滴泪珠撒下,若是他上一世真的欠了她的,这一世也该还清了,下一世……他却仍期待能遇见她。

……

次日,赫连城谋逆造反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天熹,京都的大街小巷都张贴了赫连城谋逆的罪状,新帝登基,先帝葬礼一并举行,足足忙碌了七天七夜,皇宫里这才安稳了下来。

蒋皇后自请去了行宫,先帝的妃子们自然也不例外。

整个皇宫里便在短短的七日之内寂静了起来,再没有了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亦没有了争风吃醋的尔虞我诈,又过了七日,整个皇宫栽满了鲜黄鲜黄的迎春花,似乎向征着一切由此开始。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赫惊鸿埋首在一堆政务之中,不眠不休了足足七日,这时候也累得眼黛青黑,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赵城前来禀报政务之时,他恰好趴在案台上睡着了。

一旁的孙漓漠冲他做了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养心殿外,两人默契的往外走去,顺手将殿门关了起来。

如今的孙漓漠被擢升为御前一等带刀侍卫,而赵城则被安排在兵部任职。

见孙漓漠神神秘秘的模样,赵城便知他有话要说。

两人行至安静地,孙漓漠这才开了口:“皇上最近被太皇太后逼急了,这几日不正借着政务耗着么!”

原先没做上帝王之迹,他还能随心所欲,却不知有朝一日一手遮天,竟会活得如此窝囊。

孙漓漠还没说到主道上,赵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便是皇上与德馨郡主的婚事么?以皇上的性子必定不会同意!”

他们跟了赫惊鸿数十年,可以说打小就与他一块长大,这人是个怎样的固执劲,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人又怎会不知道?

赫惊鸿的心里死拗在了冷怀瑾的身上,只怕别个女子是不会再接近了。

孙漓漠叹了一口气,笑道:“若是不娶了德馨郡主,我料太皇太后也不会许冷小姐进来!”

看两人僵持了数日,任哪一方都没有退让的打算,便知道这事情是个棘手的刺

更何况那德馨郡主一心巴着嫁给赫惊鸿,便看了他的这份痴心,太皇太后也不可能教她一世孤苦伶仃啊。

两人正说着,太监一声长喝:“太皇太后驾到!”

孙漓漠原本就是个圆滑的,远远见着人来,已经快步上前,行了礼笑嘻嘻道:“太皇太后怎的这个时候来,真是不巧了,皇上刚刚批了一堆折子,此时歇着呢!”

他说的也不是骗人的话,赫惊鸿确实趴在案台上就睡下了。

太皇太后轻哼了一声,对着孙漓漠的一张笑脸也责怪不起,却还是没能停住脚步,吩咐人将养心殿的门拉开了,此时的赫惊鸿却也正巧醒来,见到来人,心中又腾升起一丝无可奈何,强打起精神上前行了礼,恭敬道:“朕不会因为政务而伤了身子的,还请皇祖母不要挂念才是!”

他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也明白太皇太后今日来此的目的。

“皇上坐下!”太皇太后却也没被他的马虎眼给虎着,一手将赫惊鸿按在了龙椅之上,语气平和:“你可知道坐上这个位置,你身上背着的是什么?”

“孙儿知道!”赫惊鸿点头答道。

“这刚刚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各方势力不均,更需要安抚人心!”说罢,手一招,身后的嬷嬷将手上捧着的几张画卷送到了案台前,一一打开供看,都是些妙龄少女的闺中画像,下头有注明是哪家的小姐。

这帝王的后宫,向来与朝堂是牵扯不清的,只有抓住这些人的心,才能更好的治理国家,太皇太后相信以赫惊鸿的智慧应该早就理解了。

他如今解不开的,无非就是心中的那一摸牵挂。

……

春末夏初,天气甚好,整个冷府今儿个也是喜气洋洋的,肖子松在推拖数年之后,总算迎娶了征北大将军家的庶女,连带着冷府都喜庆了起来,而这一日,确也巧了,正是母亲为壮子与赵楠选好的良辰吉日。

喜上加喜,便干脆一并办了。

两人也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分分合合,总算凑到了一起,冷怀瑾忙里忙外,心里却是替这两对新人高兴的。

正当府里闹腾得正欢之际,宫里却来了个太监,说是太皇太后请冷小姐进宫。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太皇太后的旨意确是不可抗的,冷怀瑾整理了一下妆容,便随着那太监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这一路走着,那太监的话也多了起来,在马车旁边走边讨好的唠叨着:“县主大福啊,听闻皇上要充盈后宫了,太皇太后只怕要将县主接进宫侍候呢,小的叫童福寿,还请县主他日多提携小的!”

虽说上马车之迹冷怀瑾就已经想到了什么,如今听这公公唠叨起来,头脑瞬间像是被炸开了一般,这些时日不想面对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题外话------

未完待续,之后会接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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