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素来知二弟文人风骨，如今听闻消息自然不会临阵脱逃，却不料他竟执意至此，一时气的他语意尽数梗在喉中，半晌无语。
见他如此，薛绍心中略显愧意，执起茶壶斟了一杯推给兄长。正欲再开口安抚时，门外忽传阵阵惊叫，似是有外人横闯太傅府，二人忙起身推门，但听长廊处有人朗声道，“传陛下圣谕，太子太傅薛渝欺君罔上、以权谋私，即可下狱！其余人等尽数收押，无人可免！”
说话之人，正是御前大统领段骞。
头晌他才抄完刘本的宅邸，大抵尚未回宫换口茶喝，便又接皇帝的旨意，前来查抄薛府。
心中虽早作打算，然宫中果真派人来时，终究还是如有一道闷雷于耳畔骤然惊起，他合眸长叹一声，抚掌道，“段大统领，久候多时了。”
段骞并非落井下石之人，二人同在朝为官，虽不甚走动，但薛渝位高，即便如今奉旨督察，该有的态度一概不少，扬手亮出圣上御赐的金牌，“奉陛下圣谕，薛大人随臣走一趟罢。”
“该来的总会来，段大统领奉命亲自查抄薛府，老臣又怎敢不从。请段大统领带路。”
看着他的情面，段骞也不为难，示意禁军将薛家上下百十号人尽数投入邢部大牢，方进宫复命。
后查之，原是刘本经审讯后一一招供，往各地泄露考题、以权谋私尽数是受薛渝指使，今岁出事的各州县往京中贵人府中送的几成贺礼，一半入他自己的私囊，另有一半拿来孝敬薛渝。
而那鲁州、申州的知州与苏州知府早年考取进士后尽数拜于薛渝门下，后外放出京，在其职上徇私枉法多年，只不过是天高皇帝远，上下同利官官相护，时至如今方被察觉。曲临江当堂邢审后一一招供，矛头直指薛渝。
薛家下狱后，御史台波澜再起，数名御使联名上奏，薛家老夫人才离世几月、尸骨未寒时长子长媳温氏便怀有身孕，孝期有孕实乃大不敬之罪，薛怀峰在中书令任职时更借职务之余，剪除朝野外上奏的民情奏报，使民声恩怨不答天听，蒙蔽圣上。
桩桩件件“罪证”掺于一处，纵然圣上从前有多宠爱薛氏一族，如今恨不得即可将薛家满门抄斩，所有人等尽数关押于天牢，由大理寺监查此案，只得来年开春问斩流放。
顾及温玉容有身孕，又有周昱禛暗中叮嘱照拂，狱差虽不甚规矩，但有贼心没贼胆，倒不敢苦待她。只是一朝从薛府少夫人落成“阶下囚”后所受待遇不同，面颊日渐消瘦，不过是强撑一口气。
天牢中分“寒”、“火”两号相对而立，男囚入寒字号，女眷正对其入火字狱房，她与薛怀峰正隔着围栏相对而立，看她时有害喜之症，薛怀峰心下一酸，垂眸叹道，“若当日执意与你写下合离书，如今你也不必随我一同受苦。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温玉容微微勾唇，抚着微隆的小腹慢慢上前，扶着栏杆柔声道，“所谓‘千年修得共枕眠’，妾身既已嫁到薛府，成为祁郎的妻眷，那便生是郎君的人死也是郎君的鬼。当日嫁给郎君时并非慕盛名而来，我心中认定的只是祁郎此人而已。既已同舟，如今出事妾身又怎能弃郎君而去。即便将来难逃此劫，你我夫妻二人能常伴于一处。妾身便已心满意足了。”
定定看着薛怀峰半晌，她忽然凝眉，痴痴道，“郎君受苦了。”
“何出此言，受苦的是你与孩子。”薛怀峰苦笑，满目忧色，“若晚些定亲，说不定如今你还能逃过一劫，或许我也应当去求圣上宽恕，放你回平津伯府。有岳父岳母出面保你，想来圣上……”
“妾身心意已决，祁郎要与妾身合离、送妾身一人回温家，那这孩子亲身是保还是不保？祁郎不在妾身身侧，即便如今能逃过一命，将来又怎能独活。”她嗤笑，愈发靠近道，“妾身如今唯一不甘心的，便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有孕。
“若来年开春前诞下子嗣，有幸将孩子送出去，有父亲教养他长大成人，妾身陪着祁郎得什么结果，都甘愿无悔。事已至此，成也好败也罢，妾身既已与你成亲，无论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甘之如饴，夫妻之间何必外道。郎君此言，岂非将妾身视作外人。”
语意柔婉如蒲，她愈是如此温顺，愈激薛怀峰心中暗愧，看她又躲至一旁轻呕，他登时心惊，拍着栏杆扬声道，“容儿，你还好么。为夫这就去求圣上与你合离，让岳父大人带你回府！”
此番动静闹大，外头看守的狱卒听着心烦，快步进来厉声道，“嚷嚷什么？怎么，薛大公子还以为自己是朝中新贵、陛下的宠臣，你当此处是薛府么！”
薛怀峰皱眉，强忍下心中怨气，心平气和道，“这位弟兄行行好，内子如今身怀六甲，身子行动多有不便。还请兄弟们多留意，若能请太医来此处……”
“请太医？请哪位太医？”那狱卒冷笑，饶有兴致地抱臂打量他，“我当是我耳聋眼盲还是薛大公子疯魔了。您不会到如今还以为自己是中书侍郎、可呼风唤雨罢？薛渝徇私枉法、残害百姓证据确凿，如今你们薛家的人都不过是阶下囚罢了，等来年开春问斩。还敢提要求，心思倒宽。即便如今本官大发慈悲替女囚请大夫来，您看他敢来么？疯了不成？”
言罢转身欲走，薛怀峰又道，“内子如今身子不适，若她在牢中有个三长两短，这位兄弟又打算如何向上头交差？”
狱卒一愣，旋即面色狰狞，从腰后抽出鞭子隔着栏杆甩过去，厉声道，“薛怀峰！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如今是什么东西？阶下囚而已！与你好言好语不过是念及从前的情面，还想拿话来威胁本官，真当自己是个宝贝了？什么身子不适，这天牢中什么人没有？每年病死的女囚无数，就你薛家人金贵？我管你是什么一尸两命，告诉你都给本官老实待着，否则别怪本官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