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元已经长成脚穿38码鞋子的半大小伙，见了奶奶，仍旧忍不住抱着奶奶的脖子亲亲热热要香香。祖孙俩有说有笑，气氛很祥和；左庸坐在一旁，虽然像往常一样沉默不语，却毫无违和感。
孙清娜来来回回走过客厅，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今天的左庸跟往常不一样啊。
他竟然忘了做晚饭！
而且，没有起身做晚饭的迹象！
有婆婆在，孙清娜不便耀武扬威，洗完手后默默进了厨房。
根据当晚的食材，孙清娜蒸了素食水晶虾饺，炒了牛肉金针菇、番茄鸡蛋和青菜。4口人围着餐桌吃晚饭，婆婆脸上笑盈盈的。
孙清娜吃惊地发现，没有一个人问爷爷怎么没有来。她脑海里盘旋着这个问题，同时也告诫自己，不要成为第一个破坏当前亲密气氛的人。
直觉告诉她，奶奶此番一个人来，必定跟爷爷有关。
而且，不喜欢爷爷的，不止她一个人。
吃饭的时候，奶奶明显比平时话多。
奶奶说，她手里有本《赤脚医生手册》，她所有的跟医学有关的知识，都来自于它。几十年的生活证明了这本《赤脚医生手册》的正确性。
《赤脚医生手册》上写，高血压患者更容易发生脑梗塞，但爷爷一直在吃降压药，服药后的血压一直很好。除高血压之外，还有很多种原因会诱发脑梗塞，受冷是其中之一。
而爷爷在二十多天前，恰恰受过一次非常严重的寒冷。
四月初，上海气温不稳。她和爷爷去参加保健品公司组织的会议，爷爷里面穿了件短袖，外面套了件西服。春寒料峭，连年轻人都穿着羽绒服，奶奶自己更是毛衣、毛裤、羽绒服俱全。
穿得单薄不说，为了节省两块钱的公交费，他们还是骑自行车去的。
寒风萧瑟，骑在自行车上，穿了很多衣服的奶奶都觉得冷，问爷爷“冷不冷”，爷爷嘴巴都冻成了乌紫色，硬撑着说“还行”。
那天开完会回来，爷爷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接着就是感冒症状加重。
饶是如此，爷爷还是嘴硬，流着鼻涕也说自己没感冒。
爷爷就是这样，总是喜欢炫耀他穿得少和吃得多。
“我事后想，一定是这次突然受冷，导致爷爷后来的脑梗塞。但是爷爷是拒不承认的，他倒是承认那天确实感到冷，但不是因为穿得薄，而是因为把棉靴换成了单鞋。
让他把棉鞋换成单鞋的人是我，所以，假使这场病是因为受冻而引发的，那也怪我。他就是这样想的。”奶奶道。
孙清娜和欧元忙于掰扯爷爷的歪理，只有左庸另辟蹊径，抓住了“去保健品公司”这个关键点。
左庸劝奶奶不要再去保健品公司了。在左庸看来，保健品公司的人都是骗子，用花言巧语来蒙骗老人。
“我们年龄大了，吸收功能变差，日常食物已经满足不了我们老年人对营养的需求。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是应该吃些保健品的呀。”奶奶反驳。
左庸：“我不是反对你们吃保健品，我是反对你们被动地到保健品公司接受别人的推荐。你们可以自己去药店选择正规途径售卖的保健品。”
奶奶摇头：“药店里的保健品太多了，又很贵，不知道该怎么选。”
左庸：“告诉我你们的需求，我帮你们选。”
奶奶继续摇头：“我正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吃什么，才去保健品公司的。”
左庸苦笑：“据我所知，每家保健品公司卖的产品就那么几样，他随机马路上拉人，拉来了谁，都推销那几样产品。他们不过是把产品的功能夸大，夸得包治百病，并不是真的适合你。”
奶奶支支吾吾。
左庸还要深劝，恰巧他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电话是爷爷打过来的。
爷爷也知道是他的胡搅蛮缠气走了奶奶，但是，当时脾气上来不由人，他就那么由着性子嚷嚷起来，责骂了奶奶几句，没想到奶奶竟然跑了。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满以为过不多久，奶奶就会主动回来。
之所以有此侥幸心理，全因为他之前也骂过，甚至骂得比这还要凶，奶奶全都逆来顺受了。
等了不止一个、两个“一会儿”，等到开始胡思乱想，生怕路上车多，而奶奶气头上忘了看路，遭遇不测。这样一想，令他害怕，赶紧给左庸打电话。
左庸听自己爸爸吭哧吭哧讲事情原委，听完了，才悠然道：“妈妈在我这里。”
左爸爸当场就一句“册那”。你这时耍我吗？接起电话第一句话就应该讲这句。
不过，他现在在左庸面前已经不敢为所欲问地说话。
“让她快点回来。”爷爷道。
“她吃完晚饭再回去。“左庸道。
这是一种毫无商量余地的腔调。爷爷只得接受。
奶奶心里到底牵挂爷爷，匆匆吃完最后几口饭，着急往家里赶。
临走，左庸再次跟她提起不要去保健品公司的事情。孙清娜在左庸身后拉了一把。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明白，如今左庸和他妈妈的关系和解了。在这刚和解的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地好。
保健品市场上的混乱，已经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很多老人因为热衷于购买保健品，与子女关系闹僵，更有甚者，因为深陷于保健品销售人员的“嘘寒问暖”而疯狂购买保健品，最后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一死了之的老人也时常见诸报端。
对于购买保健品，孙清娜与左庸态度不同，她倒持宽容态度。她是这样看的，子女与父母之间太熟稔，难免彼此说话中肯不中听，因为子女工作压力大，没有耐心哄父母。父母花几万到外面买温暖，有何不可？
孙清娜把她的观点说给左庸听，左庸听了一愣，继而又摇头：“你倒是视角独特。可见你确实比我有钱，确实比我阔绰，已经到了花钱买服务的阶段了。我还不能像你这样豁达，我得为我父母的养老负责。现状是，还不到花钱买开心的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