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好几天，成天就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什么活儿也不做，这样也能当副经理？”
“就是，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工资还没他多。有后台就是好啊，听说他是总经理朋友介绍来的，连总经理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不就是个小警察么，看他也不像什么有背景的人，多半是运气好认识了个贵人。唉，咱们怎么就没有这运气……”
说话的这些人声音耳熟，都是同一个部门的，其中包括韩连海想找的那个资深销售员。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本想进去和这些人理论，想了想还是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倒要听听这些人还会说什么。
“我看他也不是这块料，估计什么都不懂，过几天就该走了吧？”
“走？让我发发呆就能拿一个月好几千块钱的工资，我也舍不得走啊，他会走才怪呢！”
“不会这么厚脸皮吧……”
话说到这里，又传来冲咖啡的哗哗水声。
韩连海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精神，顿时萎靡，再也没有想振作的心情。
他甚至现在就想冲到总经理办公室，告诉他自己要辞职，他在这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这里没有人看得起他。
就像在伊言家里的那几天，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门，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底朝天，问过后全是不屑和不满的脸色。
没有人看得起他。
在那里和这里，都一样。
他忽然怀念起自己做刑警的时候，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警察，可他办案的时候犯人不敢不敬重他，普通百姓也都佩服他。
他只有穿着那身警服，才能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天哪。”
端着咖啡的女员工从茶水间走出来，看到韩连海脸色铁青地站在茶水间门口，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她尴尬得满脸羞红，听到动静，茶水间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发现韩连海站在那里。
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这种感觉别提多差劲了。
韩连海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愤然走出了公司。
确定他真的离开后，端着咖啡的女员工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幸好他没说什么，哎，他出去了，不会被我们气跑了吧？”
“气跑了也好。”
刚才还唯恐被穿小鞋的男员工走上来，得意道：“他要是还要脸，早该自己走才对……”
还没到下班时间，可韩连海一刻都忍不了了。
他冲出公司，这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去找危寒树吗？
不，警队的工作很忙。
何况他也没脸去见危寒树。
这个工作是危寒树消耗自己的人情给他找的，可他不但没有好好做，还因为听了几句难听话就冲动跑了出来……
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他四下一看，随便找了个马路牙子蹲着，一脸垂头丧气。
忽然，只见马路对面冲过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神情慌张，慌张到红绿灯都不看，惹得马路上的司机怒骂连连。
紧急刹车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定睛一看，少女身后有三个男人跟着，表情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身为警察的灵敏，让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观察这几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韩连海人高马大，看起来有安全感，还是他曾经身为警察的一身正气太过显眼，那少女竟然径直朝他跑来。
韩连海一愣，少女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救救我，救救我！他们要抓我，求求你救救我！”
韩连海眉头一皱，三个男人已经赶了上来，他下意识将少女护在身后。
三个男人操着一口方言，“二丫，快点跟我们回家，闹啥咧还闹到马路上？走走走！”
说着就来拉扯少女，少女哭着尖叫，韩连海一巴掌打开了男人的手，同时退后一步隔开了三个男人和少女。
他大喝一声，“有话说话，别动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人，面对三个男人毫无惧色，这一喝将那三个男人吓愣了。
少女隐约觉得自己找到救星了，忙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是什么二丫，我不认识他们！”
多年刑警生涯的敏锐，让他一下子就猜到了眼前的情景，这三个男人多半是拐卖少女的人贩子。
“听见没有？人家说不认识你们，光天化日的你们对人家拉拉扯扯，想绑架吗？”
那三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好惹，再僵持下去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便决定硬抢。
他只有一个人，还敢和他们三个人打不成？
“小子，给我滚远点，少多管闲事！”
一个男人凑近韩连海，露出袖子里的匕首刀锋，威胁道：“现在就滚，不然老子捅死你！”
“呵。”
不知为何，韩连海听到这句话，仿佛浑身毛孔都打开了一样畅快。
他没有回头，把女孩往身后推了推，女孩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韩连海飞起一脚，将那男人踹倒在地。
他袖子里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另外两个男人差点看傻眼，反应过来后一拥而上，韩连海笑道：“好久没动手了，多谢你们今天来让我舒展筋骨！”
他被公司那些人的议论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这群人贩子就来给他出气了。
真是运气好。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被拐卖女孩的表情也从惊恐逐渐转为了惊喜，她没想到韩连海的身手这么好。
一个打三个完全不是事儿。
以至于那些路人还没看过瘾，三个人贩子已经躺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嚎起来了。
韩连海把他们三个摞在一起，脚踩在上头防止他们逃窜，同时朝路人道：“麻烦帮我报个警，我身上没手铐！”
要有手铐就直接拷起来，不用担心他们跑了。
路人一听这话眼前一亮，显然误会了，“您是便衣警察吧？太神勇了，我们已经报警了，放心吧！”
说着还有人举起手机给他拍照，其中不乏双颊微红的年轻女性，望着他的目光都含情脉脉的。
韩连海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被拐卖的女孩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警察叔叔，你真的是警察叔叔吗？你能送我回家吗？”
韩连海本想解释他已经不是警察了，想了想又怕这个女孩失望，便没有说，“小妹妹，你家在哪？”
“我家在德城。”
原来这个女孩是德城一个贫困乡出来打工的，路上遇到这三个男人骗了她，要把她卖到更偏远的农村当媳妇。
女孩趁他们不注意偷跑了出来，没想到很快被那三个男人追上了，这才闹出了马路上这一幕。
韩连海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你放心，先去警察局做个笔录，会有人护送你回家的。”
话音刚落，警车的鸣笛声传来。
当车上的警察下来之后，看到三个男人鼻青脸肿地被一个高大男子踩在地上，而男子的脸十分眼熟。
“这不是刑警队的大海吗？你怎么在这？”
韩连海回头一看，都是熟面孔，不过不是刑警队的，大约还不知道他已经离职了。
他笑道：“啊，出门忘带手铐了，恰好抓了这三个人贩子。对了，还有这个小姑娘是受害者，你们查清楚以后记得给人家送回去。”
“好，放心吧！”
警察把那三个人贩子铐起来，又把女孩请上了车，女孩巴在车窗上往外看，“警察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你？”
韩连海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警车里的警察笑道：“他叫大海，是我们南城刑警支队的精英！”
“什么精英啊……”
韩连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的郁气却一下子舒展了。
……
隔天，韩连海在闹市制服三个人贩子的新闻上了本地报纸。
配图是他踩着三个人贩子的照片，记者还细心标注了这并非他有意虐待人贩子，而是因为没带手铐怕人贩子逃脱。
新闻稿里还有对他的采访，“请问您是便衣警察吗？”
“不，我刚刚从刑警队离职转行了。”
“原来是一位曾经的刑警啊，怪不得那么英勇，身手也出神入化。”
“这算什么出神入化啊，我们刑警队随便一个出来都比我强，尤其是我们队长……”
……
“大家快看啊，大海上报纸了！”
报纸送到刑警队，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韩连海的事迹，细读下来不得了，“大海还跟记者夸咱们呢，说咱们刑警队随便出来一个都比他强，还夸了危队！”
“哈哈哈，算他有良心还惦记着咱们！”
“哎，危队呢？把这个给他也看看！”
有人拿着报纸想去找危寒树，才发现危寒树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危寒树朝门口看了一眼，招招手，示意把报纸拿进去。
他一面看报纸，一面听电话里韩连海的声音，“危队，我想清楚了，我真不是当白领的料。虽然工资多也清闲，可我还是想干刑警，我骨子里就是安定不下来的人！”
危寒树一面看报纸上韩连海的采访，一面轻哼道：“你是想干刑警，还是在公司里受了闲气就想跑回来，以为我不知道么？昨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无故旷工半天。”
韩连海深觉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是受了闲气跑出来了，可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回刑警队的，我是真的想回来！昨天逮着那三个人贩子的一瞬间，我终于想通了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就是想当刑警，想抓犯人，想让所有像那个女孩一样无助的人找到依靠！”
这话说得危寒树都动容了。
他思考了片刻，“大海，就算我想办法让你回来，你就打算这么离开那家公司，一个交代都不给么？”
韩连海愣了愣，“不，我没这么想。”
危寒树道：“那你就把自己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清楚，再来跟我谈回警队的事情。”
说罢挂了电话。
韩连海咬咬牙，硬着头皮回了公司。
公司里的人都以为他今天不会回来了，没想到看到他进来，同个部门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大家昨天在茶水间说他坏话来着。
大家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微信群，那个群里没有韩连海，“怎么办怎么办，他怎么回来了？”
“我还以为他跑了呢，怎么办，他会不会给我们穿小鞋？”
“不会吧，我看他也不懂职场的规矩，说不定是回来办辞职手续的。”
“就是，我看他连我们的名字和脸都认不全……”
群里正交流到这儿，韩连海忽然从工位站了起来，“老梁，你过来一下，这个文件有点问题。”
被叫到名字的老梁脸色一白，没有站起来。
韩连海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盯紧了一个秃头的中年男性，一字一顿道：“梁乔国，我没叫错名字吧？还是声音太小你没听见？”
秃头男立刻站起来，“听见了听见了，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他只是惊讶，韩连海居然记得他的名字，还对的上他的脸。
要知道，他来公司这段时间，可完全没有和部门的人多说过话。
秃头男说罢小跑过来，一副狗腿模样，“您说这有什么问题？”
韩连海把文件给他，用眼神示意他打开，“最后一页的署名有点问题，你说这个客户是你和小董、小赵签下的，对吧？”
“对啊。”
“可我那天明明听见小燕在给这个客户打电话，为什么没有小燕的名字？”
角落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孩转过头，她其貌不扬，一双眼睛渴望地看着韩连海。
公司的制度，销售业绩按文件上的名字来计算，有名字就可以记到业绩。而她虽然参与了对这个客户的工作，却因为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被那些老油条以参与不够的名义挤出了名单。
她是个新人，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只能默默地接受了。
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摆设一样的副经理竟然把她的处境放在了心上，不仅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还知道谁做了些什么。
秃头男大吃一惊，小董小赵等人也很惊讶。
韩连海对上众人吃惊的表情，心中冷笑。
他是什么都不会，可他曾是一名专业的刑警，他的职业习惯就是观察周遭的事情，这些人的脸和名字从他进公司的第一天就记住了。
办公室就这么大，部门里的人每天在做什么，他随便听两句就能记在心里，想忘都忘不掉。
看这些人吃惊的表情，韩连海微微一笑，“作为老人要提携帮助新人，就算你觉得小燕的参与程度不够，完全可以把她的名字排在最后，但不可以彻底抹杀。这份文件不对，我不能批，你拿回去好好修改吧。”
他的话一语双关。
既是在提醒秃头男他们不该欺负小燕这个新人，也在提醒他们，他这个“新人”也不好欺负。
哪怕他什么都不懂，至少他目前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秃头男心服口服，默默接过文件回了座位，小燕则朝韩连海投去感激的目光。
有人飞快用手机打字，发在微信群，“完了完了，他记得我们的名字！怎么办，他会不会去和总经理告状啊？！”
正说着，忽见一个身着黑白职业套装裙的女人走进来，优雅地微笑着，“韩副经理，总经理请您去一趟办公室。”
来者是总经理秘书小美，刚才还在微信群里散播恐慌的人，这下彻底慌了。
韩连海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好，我刚好也想去找总经理，现在就跟你去吧。”
这下完蛋了……大半个部门的人垂下了头，仿佛被判了死刑一般。
……
“笃笃。”
敲门声响起，办公室里，年轻的总经理朝门口看去，露出笑容，“大海啊，快进来。”
他是危寒树的高中同学，说起来是个富二代，这家公司也不过是家里人出钱给他的投资，让他挂个总经理的名头罢了。
故而他对韩连海很亲近，也不拿什么领导架子。
韩连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认错，“昨天我无故旷工半天，实在对不起，无论是扣工资还是什么处置，我都接受。”
总经理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是为这个找你的。听说昨天有人说闲话给你气受了，你才跑出去的。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出气！”
要是昨天韩连海听到这话，可能就直说了。
可到今天他已经想通了，“不用了，那些人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什么都不会，还白拿比他们高的工资。”
总经理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大海，我没看错你，你这个人真大气。对了，昨天你出去抓了三个人贩子救下一个女孩的新闻，我已经看到了。我让宣传部的把这份报纸的电子版传到公司的论坛，让大家都看看向你学习，看谁还敢说你闲话！”
“不用了不用了！”
韩连海连忙摆手，难为情道：“总经理，其实我今天也有事要找你。那个……我想辞职，回刑警队，希望你能批准。”
这话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来公司没几天，什么事都没做成，还无故旷工，现在又要辞职，换了谁都不会高兴。
可他必须说。
危寒树说了，让他给公司一个交代，才能让他回刑警队。
总经理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表情，“你决定了？据我所知，你从刑警队辞职了再想回去，可不容易啊。就算寒树是刑警队队长，也不能一手遮天随随便便把你弄回去。”
“我知道。”
韩连海咬着牙，“可是经过昨天那件事，我才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像危队那样的刑警。当刑警才是我的宿命，或许我就是条苦命，不配在这种好地方上清闲的班，拿高工资。”
“我都想清楚了，就算不能拿不回编制，让我在刑警队当辅警我也愿意。只要还能抓犯人，还能保护弱小无辜的人！”
“说得好！”
总经理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他鼓掌，“你都这样说了，我想不批准也不行。不过你的英雄事迹我还是要发在公司论坛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韩连海不好意思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不要给我结算工资，否则我真的没脸再见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坐在门外工位的女秘书好奇地看进来。
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
“不行，警队是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就随随便便回来的么？”
危寒树把韩连海回来的事报给孙局，果然遭到了反对，“刑警队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地方？他当初为了点小事就离开我本来就很不满意，是你极力劝说我才同意的。现在才几天啊，他又想回来？没门！”
危寒树觉得他的反应过了点，“孙局，现在警队对外还在招人，比起招新人进来还要培训，不如让大海回来。他是警队花了那么多时间才调教出来的精英，就这么放出去了才叫可惜，不是么？”
“你还敢说这话？”
孙局没好气，“这话是当初你非要批准他走时，我跟你说的话！你现在倒好，把这话再拿来和我说！我也告诉你，就算再可惜我也不能让他回来，有了这个例子，以后大家都想走就走，混不下去了反正还能回来，你让我还怎么管下属？顶多我给你个面子，让他回来从辅警干起！”
这话怼得危寒树无话可说。
就在孙局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危寒树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孙局心里发毛。
危寒树虽然是晚辈，可年纪轻轻立功累累，主持刑警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是个不可小觑的年轻人。
他这么一笑，孙局就觉得自己被他握在股掌之中了。
“你笑什么？”
“没有。”
危寒树道：“我只是在想，大海的辞职信我根本就没批条盖章，也没送去档案室存档。也就是说，他的编制一直都还在刑警队，根本没有离开。局长，您还能不让他回来不成？”
“什么？！”
孙局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你，你们玩的什么把戏？”
危寒树连忙安抚他，“您先别生气，听我说。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隐瞒您了，可事实已经如此了，您就接受事实吧。”
“你……”
他要不是危承泽的儿子，孙局保证起来给他一顿暴打！
刑警队人事调动的事情，哪有这么儿戏的？
他心里一想，狐疑地盯着危寒树，“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在外面待不久，总是要回来的，是不是？”
危寒树但笑不语。
孙局紧盯着他不放。
他只好道：“是，不过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是怎么想的？”
“大海这个人，我比谁都了解他。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刑警才是他最快乐的事。您看看这张报纸，他离了刑警队可骨子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刑警，就算您让他回来当辅警，我想他也会乐意的。”
孙局听了这话才算满意，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既然没有离职，那他这段时间没上班怎么算？”
危寒树听到这话，一点也不偏私，严肃道：“算旷工，并且是无故旷工！扣工资扣奖金，一切按照规定来。并且我会让他写五千字的检讨送到您桌子上，还会在公开会议上严肃批评他！”
“哼，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