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帝的妈妈听儿子口气坚决，冷到如冰，就知道儿子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同意，也耐着性子，隐忍着，紧闭嘴巴，没有跟儿子争辩什么。
孩子的面子也是面子，也要给，当妈的不是权力，也不能完全违逆儿子的意思。
再说，她也不能当着热心买家的面，母子咚咚锵锵，棍棍棒棒，刀刀枪枪，干将起来不好，面子上也不好看，有什么事，背过人眼说，自己先把结果商量出来，再通报买家。
这要是在过去，李海兰不用操心，吃铁丝，拉笊篱的丈夫王老四，行或者不行，就可以拍板定案，不会用她受着煎熬。
但王老四过世了，粗粗细细，都不顶事了，王子帝这根苗苗，正在长大，遇到事情要跟他有商有量，尊重他的意见，孩子长大，总得要经历一些事情，积累人生经验或者教训，当然要参与家庭事务，再说，她一个瞎子，在外人眼里，举足轻重，就是一个废物的存在，就连不懂事的孩子，都会有意无意地欺负她，最惨的一次，是她提着重物走路的时候，就有一个倒霉孩子，偷偷在她脚下，扔了一块西瓜皮，她正好踩到了西瓜皮上，死死摔个结实，差点毙命。
指望自己什么呢，还得靠儿子呢，不然，她一个废眼人，能掀起什么生活浪花？
再说远点，王家的事，早晚还是儿子王子帝说了算，他可以一手定江山。
进得里屋，妈妈枯坐在炕沿上，年稚妹妹，无头无脑，没心没肺，坐在妈妈身边，自顾自地玩着一个古老的手指游戏。
王子帝懒懒散散地坐在炕沿靠墙的地方，肩膀斜靠在墙角上，一脸的阶级深仇，民族大恨，风声鹤唳，冰冰冷冷，想要灭掉敌手，才会罢手的模样。
“儿子，我觉得吧。”李海兰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外面客厅里的人听见，“我觉得他们态度和善，好像出的价钱也会高……”
王子帝厉目一翻，白眼仁很多，也绝不客气地打断妈妈的话，气呼呼地说：“他们和善个狗屁，在燕北市的时候，他们打发要饭花子一样，塞给我两三百块钱买猴，我不要，他们就跟土匪一抢我的小精灵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王子帝回忆往事，一腔怒火，两眼烧恨。
“我觉得他们现在挺好，刚才他们还朝我笑呢。”王珊珊做出了跟王子帝不同的评价。
幼娃单纯，心不藏奸。
“那是他们是笑面虎，会笑着把你吃掉。”王子帝气冲冲地说。
他今天被钱发财他们几头烂蒜，把心情搞坏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夜晚，他们的到来，搞到整个又糟又乱，山狼吃蒜。
“人家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都过去了，翻篇了，别记恨。你姥姥说，记恨别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大度无量佛一些。”
妈妈微笑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他们出的价高的话，就把小精灵卖给他们，我们再到凤凰山再抓一只猴子，把它驯练出来就好了，没有什么难的。这只猴子，当年就是你爸爸从凤凰山里捉来的，不值什么钱，但现在我们可以卖到一个好价钱。”
“十万卖给他们。”王珊珊不懂三，不懂四，火急火燎地乱说。
在这个稚妞妞眼里，钱越多越好，有钱以后，可以买更多的辣条和薯片，那是她的最爱。
“一百万也不卖！”王子帝心里的那口闷气，还憋在心里，没有撒过去，正在气头上，说着虎凶狼狠的气话。
“你们一个说十万，一个说一百万，都是胡说八道。”妈妈淡淡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靠谱点，我觉得三千就可以了，三千对我们家来说，那可是一笔大钱。”
在李海兰这个村妇眼里，三千块钱，就是一笔巨款，十万就是天价。
记得村里有一个老太婆，说她如果手里有十万的话，天天吃油拌面，养十只母鸡，每天下的鸡蛋，一个也不卖，都煮着吃了，一顿吃仨，留下一个攒到鸡蛋篮子里。
王子帝听妈妈说三千就ok，气得鼻子直哼哼：“三千白给他们啊。不行！五万，他们如果肯出五万块钱，我就把小精灵卖给他们，我再到山里捉一只新的回来。”
王子帝终于心眼不死相，活泛起来。
“五万？听上去好像太多了，咱家的房子都值不了那么多钱。”妈妈苦涩地笑着，继续跟儿子有商有量地说，“我看八千吧，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这个数字，真的远远超出了李海兰的预期。
但她想，自己要这个价，人家肯定不会吐口同意，到时候再说吧。
“妈！”王子帝犯轴地说，“八千也太少了，今天一天，我和小精灵就挣了一千八百九十八块五毛钱，将近两千元，多大的数字啊。卖八千太亏了，我们咬死了，最少三万！”
王子帝也知道自己开出的价格太高，有些不靠谱，就一口气降掉了两万，跳楼的节奏。
妈妈想，到底是一个孩子，要的价格跟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没个准头。
“那是你今天运气好，以后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李海兰唏嘘扼腕地摇摇头，“咱这凤凰山里的猴子，没有那么高的价钱，三万块钱，可以买我们半个王家庄了。唉，买卖，就要价格合理，不要狮子大开口，那就一万吧，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这个家，还是我做主，就这样了，一万。”
李海兰忽然口吻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一万，很多了。”王珊珊不玩手指了，惊讶地大声说。
“别大声说话。”妈妈赶紧捂住了女儿的嘴，“这是商业秘密，不可以泄露天机。”
“我不同意。”王子帝没有答应，他觉得价格很不合理，没有达到自己心理价位。
但妈妈进行了最后的拍板。
事情总得有人当家做主。
……
内屋商量价格的时候，客厅里的钱发财他们几个人，也没有闲着。
他们推翻了旧的价位，也在商量着新的价位。
“我觉得吧，我们原来给出的价位有些偏低，可以抬高一些价格。”钱发财小声说，“那猴子确实优秀，我挺喜欢。”
“优秀也不能乱给价吧，一万对于这个穷地方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钱有金一脸沉郁地问道，“你想抬高多少？”
“再加一万吧。”钱发财轻声说。
这也是他最后的拍板价，他是老板，有最后决定权。
“两万？是不是有点多了？”韩冰不同意这个价格，说，“最多一万就可以搞定。”
“不多。”钱发财看看里屋，压低了声音说，“那个猴子你没有见过，见了你就知道值这个价钱。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钱发财一锤定音。
他们刚把最后的价格敲定，王子帝他们就从屋里出来了、
李海兰一脸温和。
王子帝还是那副旧模样，一脸的横肉，一脸不情不愿的臭豆腐样子，看上去又像一块生铁疙瘩。
李海兰看不到人，就对几个买猴的人态度和蔼地说：“我们的价格已经商量好了，一万。你们肯出一万的话，我们就把猴子卖给你们。”
“这——”钱有金暗笑，这个价位跟他预期的一样，比哥哥的预期省下一半，但他还想再压压价，就率先开口要说话，他觉得可以把价钱再砍下来一些，做买卖砍价很正常，“一万太多，八千吧，八千的价格已经很高了。”
大家都看着李海兰。
“还是一万吧。”李海兰有些讨好地冲钱发财，半开玩笑地笑笑说，“你们都是大老板，大眼光，让大风再给多刮一些钱就可以了，我们要的只是你们手指头缝掉下来的小钱钱，你们不在乎这点钱。”
“大老板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直不吭声的韩冰说话了。
“你别说，听我说，我说了算。”钱发财打断了韩冰的话，他也了解弟弟的意思，因为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一个感冒，另一个就发烧，都有着同样的生理反应，有时候也有同样的精神活动。
钱发财知道弟弟和韩冰一样想压价，想为他省钱。
对方报出的价格，已经少出了他们预期的一半，超出了他们的心理价位，就必要再还价，夜长梦多，赶紧付款走人才是硬道理。
“我同意这个价格。”钱发财心里高兴，但不能流露在脸上，沉色说着，看看韩冰说，“赶紧给钱。”
“现金还是微信？”韩冰傻傻地问。
“当然是现金，这山里没有信号。”钱有金直露地说。
“谁说没有信号，这里好多人家都有wifi，别小看了我们的村庄。”王珊珊插嘴说。
这个还没有启动人生程序的乡下小丫头，居然知道wifi！
是咱太落后，还是这个世界太精彩。
钱发财没想到这深深的大山里也有这么小的网民，看样子，真的是老朽落伍了。
“那好，那好。”钱发财尴尬地笑说，“对，对，有wifi的话，就更容易付款了。”说着，瞪一眼磨磨唧唧的韩冰，催促他赶紧拿现金付款走人，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还没见货呢，看看货再付款不迟。”韩冰耷拉着眼皮说。
买东西看货，这很正常。
“不用看货，你们想看也看不到。”王子帝不同意妈妈说下的价格，他觉得应该是自己这个王家最后的当家人，拍板定江山的时候了，他忽然冷冰冰地宣布说，“我妈说的一万元价格，我不同意，想买的话，再加两万，三万就跟你们成交，不然，别想见到小精灵。”
一时之间，买卖又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