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垂首不语，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示弱地开口请求。
他从未向任何人央求过任何东西，就算被其他玩家群体围攻，也硬脾气地不发求救讯息，自己扛了下来……虽然他的实力确实够强到将他们反杀回去。
他总是默默跟在她身旁，默默帮着她处理公会的事务，就算是前几日与会长一同前来挽留他时，他也只是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她，眼底幽暗深沈。
过去因为公会事务时常跟这人接触，可能相处得多了，不知不觉中，她和他就成了公会认定的一对，某次在众人起哄强迫下，她与他结成了游戏情侣。
不过她并不认为他们俩是情侣，顶多能说是屏幕情侣，她摸得到他的行事风格，可从来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察觉出他是个挺自傲、防心很重的人，对自己的事几乎未曾提过只字词组。
她很讶异，他会用这种放低身段，几乎是央求了的句子。
不过想想也是，在虚假而充满谎言的虚拟世界里，大家表现出来的样貌本就不是最真实的一面。
“浪涛，我们的约定是在今天午夜之前，将白纱琉璃套装制作出来，那么我就会改变心意，继续留下……约定如果能轻易更改，那就不是约定了。”
对方闻言，沉默不语。
时间流逝于无形之中，很快滑到了十一点五十八分。
“你的房子耐久度剩下百分之四十。”他忽然说。
“嗯？”她下意识环顾家徒四壁的屋子一圈。
“如果我打烂了房子，你就会留下来等Npc修理。”说着，乒乒砰砰的声音还真的响了起来。
“……我早把房子收拾完了，拆了也无所谓，砍角色后就全都消失了。”而且，她只是闲着无聊才会待在家里一件件删除家具。
乒乒砰砰瞬间停止。
“为什么离开？”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压抑。
她不自在地瞄了下右下角的时间，五十九分。
“因为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发生了什么事？”
他低沉磁性宛如呢喃般的嗓音传入耳里，比以往还要轻柔、还要小心翼翼，仿佛稍重了些，便会碰碎些什么。
她的心脏陡地失序一跳。
不解地摸着胸口，唇瓣微张，却不晓得自己能说什么、想说什么。
时间一秒秒流逝，在他与她的沉默中迎来了午夜十二点零零分。
原本欲直接按下注销的手顿了顿，她切换到世界频道，留下在游戏中的最后一句话。
“会长，浪涛，大家，谢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各位……掰掰了。”
世界频瞬间涌出如浪般的留言，她闭了闭眼，仍是坚决地按下注销。
眨眼间，她便回到了游戏的登入画面。
美丽的人鱼导航员趴在森林场景的池边，悠悠地晃着水蓝色的鱼尾巴，滚着水珠子的晶莹蓝鳞片泛开璀璨亮丽的光泽。
人鱼导航员见着她，扬头朝她浅浅一笑，又安安稳稳地趴回原处，偶尔哼着几句优美动听的歌谣，微光由绿叶缝隙透出，如细粉般洒落，光影斑驳的美景唯美梦幻。
她转移视线，看向陪伴自己三年多的角色。
长耳兔种族的半兽人女孩晃晃两只兔耳朵，粉红圆润的兔眼凝视着她，腼腆羞涩地朝她笑了笑，见她没反应，便抬起肉肉的兔掌朝她挥手打招呼，模样傻呼呼的，很有疗愈\/欺敌的效果。
“真和我不一样呢……”她走近兔女孩身旁，弯下身摸摸女孩的头。
长耳兔族的身高比人类还矮，大约只到成人的胸口，特征是长兔耳朵、粉红兔眼、结实兔腿、肉肉兔掌，她很喜欢兔子软萌的模样，软软的，很治愈，很温暖。或许当初选长耳兔族，只是想……获得疗愈的安慰吧？
与大家的回忆、过去，在刹那间涌入脑海里……最后停格在浪涛坚毅的灰色眼眸。
她一直很钦佩他的坚定不摇的毅力。
若是她有他那般的毅力……大概也没用了吧，失去了一条腿，她的未来已被堵死了。
她深呼吸，吐出堵在胸口的郁气，坚定下达指令：“删除角色，唯唯兔。”
人鱼导航员清醒过来，金色的眼眸望向她，用温婉好听的嗓音问：“确认删除角色，唯唯兔？”
“是的。”
“请提供您的游戏认证号码。”
“xxxx-xxxx-xxx。”
“数据确认正确，玩家已确认删除角色唯唯兔，开始进行删除作业。感谢您对迷雾幻境online的支持。”人鱼导航员说完后，再度懒洋洋地趴在池边，悠闲地左右晃动鱼尾巴。
唯唯兔眨巴着眼，朝她挥手再见。
她下意识地也朝女孩挥手。
女孩露出可爱的微笑，闭上眼，逐渐化为透明，消失在梦幻的光景之中。
“再见了，唯唯兔。”她望着已无熟悉身影的森林场景，留下一个低叹，退出游戏世界。
她孑然离去，原以为能就此脱离意外发生后，父亲母亲让她心寒痛苦的背叛。
──只是她没想到，离开后，迎接她的，是用血腥染上，更漆暗无底的深渊。
在唯唯兔的屋子前，月牙狼族的男性半兽人仍站在门前，绷紧刚毅的脸，灰色的眼眸紧盯着门扉，仿佛瞪着瞪着，某人便会从门扉里走出来，淡笑着说她只是在开玩笑。
他等着，固执的等着。
直到屋子开始瓦解，粉碎成一片片透明碎片，最终留下一块像是从未搭盖过任何屋子的干净空地。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三年后──
这是一座街道相当干净的城市，行人三三两两走着，飞行器在空中轨道来来往往，不时响起急速飞过的风压声。
衣着利落简便的年轻女孩也是行人之一。
简单不失正式的雪白简约风衬衫勾勒出胸腰分明、略为纤瘦的身材，下身是同样笔直贴身的黑长裤，圆润的臀线下是修长的双腿，上身与下身的完美比例，让年轻女孩就算是衣着简便仍能轻易吸引住他人目光，可接着下一秒，他们也会注意到年轻女孩明显微跛的左腿，然后带着惋惜的眼神，移开视线。
原唯芯戴着几乎遮住她半张脸的遮光护镜，对周围偶尔瞥来的视线不以为意。
──只要不是恶意想打劫她的目光，基本上她习惯性忽略。
地图导航员立体影像化成一只青色的鸟，嗑了兴奋药似地扑棱翅膀，飞上飞下飞东飞西弄得她眼花撩乱。
没办法，她很穷没钱，只能租用最便宜，一年只要五十块星联币却疯疯癫癫的地图导航员，她不求好，堪堪能用就行。
她照着青鸟的指引，脚步微跛地走向她这次的应征处所。
路上的店面很少，自从虚拟现实网络开发出来后，人类的购物习惯从实体店面转移至虚拟现实网络上，导致实体店面大幅萎缩，街上大多是储物用的仓库据点，用来快速供应货物至网络下单的买家。
不过还是有复古商圈的存在。
食衣住行育乐，有房有衣服后，最重要的就是吃！
虽然现在已开发出营养流剂，但美食、下午茶等进食的现实享受，仍是流剂与虚拟网络所无法取代的，甚至有些厨艺顶尖的大厨，薪资还比政府高阶官职要来得高。
她这次应征的地方，就是一间复古商圈里的咖啡厅。
之前她找了一间工作介绍所，花了一千两百元星联币总共投出五十二份履历──这投的数字算相当少的，她的要求太严格，限制必须为这颗玛亚行星，需能提供住宿，薪资二万五星联币以上，工作时间固定，要能立即上工，最重要的是，能包容她的行动不便。
而最后，只有这间魔幻咖啡厅回应了她，开的薪资也比预期的还高，有三万二星联币，略略思考，她便很快决定与对方约时间进行面试。
她爬过星联网的文章，听说大厨希望的助手类型大多是冷静，自律，干净整洁的人，以往在艺术学校曾扮演过类似的角色，所以她已事先模拟好性格，希望面试一切顺利。
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她可能就得拿只碗在复古商圈行乞了……
“这么旧的电影哪里好看了？”风中忽然飘来陌生年轻女孩的嗓音。
“经典呀！经典是不分老旧的！”另一名女孩回答。
“主演人……原启人、江璃？这谁呀？没听过的印象。”
原唯芯行走的步伐顿住。
“他们在三年多前很有名耶！你不知道吗？”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
“他们演技都很好，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一对屏幕情侣，只是没想到他们在现实中，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什么结局？”
“好像他们俩不只是屏幕上的情侣，也是真的恋人，但原启人出轨被江璃抓到，她气愤之下，开枪射杀了他。”
“不会吧！这……也太戏剧性了！”
“听说他们两人还有个女儿，她好像目击了整件事的经过，后来怎样了不晓得，只知道她接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然后就消失了。”
“消失？”
“嗯，那阵子有许多记者在追她的新闻，想挖掘出她父母的过去。可后来那些记者就找不到人了，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要是我，我也会想躲起来吧！谁想一直被挖伤口……”
两名女孩越走越远，声音也逐渐飘渺不清，原唯芯迈开停顿住的脚步，遮光护镜后的眼眸，一片冰冷。